第六章 周琦所坐的奥迪车鸣着喇叭在家门口停下了,未等按门铃,周茜就蹦蹦跳跳出 来开了门,笑道:“爸,您回来晚了一步,山东霞岛有个‘奇人张’来拜访您,等 了好一阵,现在刚走。” 周琦忙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去火车站了,他坐今晚八点半的火车回乡。” 周琦立即吩咐司机:“马上去火车站。” 火车站候车大厅内,“奇人张”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报纸。 周琦额头热汗涔涔,顾不得擦一下,走到他面前轻唤:“张先生。” “奇人张”惊愕地张大嘴巴:“哎呀周……”把后面两个字又咽了回去。 周琦握着他的手亲切地说:“您到锦辉,也不预先打个电话,又来去匆匆,害 得我都无法尽地主之谊了。” “原先估计得两三天才能完事,不料半天就把事情办妥了。办完事后,我立即 到车站买回程票,居然又买到当天的硬卧,您说我的运气有多好!心想还有几个小 时呢,去看看周厅长吧。不料到了府上后,令爱说您和夫人参加厂庆去了,我乘兴 而去败兴而归,真没想到您还会赶到车站来送我。” 周琦赞道:“您生有异禀,令人折服。上次您为我的预测可准啦!果然权限有 所扩大,兼了省文联主席和党组书记,但仍是正厅级,真叫人啼笑皆非。” “奇人张”盯着周琦有顷,缓缓地说:“您这一两年内不得安宁,老有小人作 祟。遇到某些眼斜心不正的人,当弃则弃。往往妇人之仁,足误大事。希望您能抽 空读一些如《麻衣相书》、《柳庄相法》等书,还有一部《冰鉴》对您更有用处, 曾国藩以此书作取舍部属的标准。” “好,我让小孙上书店去买。” “如果买不到,打电话给我,我给您寄去。刚才我讲的话您要切记,小心为妙。” 周琦点头:“我一定多加注意,您回家后,代我向老夏问好!” 坐着的旅客纷纷站起身,排队向前拥去。“奇人张”依依不舍地对周琦说: “要检票了,您回去吧!” 周琦又一次伸出手来:“祝您一路顺风。” 半个月后,周琦出差回家按响了门铃。新来的保姆白妞跑去开了门,见了他启 齿一笑:“周厅长,您回来啦!”说罢殷勤地接过他手中的提包,冲秀珏高叫: “阿姨,周厅长回来啦!” 秀珏含笑出迎,周琦对那女子上下看了两眼,心中“格噔”一下,禁不住皱起 眉头。秀珏凑近他耳朵低声说:“她叫白妞,是咱家新请的保姆,今年二十二岁。” 周琦“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吃过晚饭后,白妞去厨房涮洗锅碗。秀珏见他始 终沉着脸,不解地问:“我看你很不喜欢新来的保姆,莫非因为她长得不招人待见? 咱找小保姆是为了有人干活,又不是找儿媳妇,不必计较长得丑或俊,勤快能干就 行。” 周琦叹口气对她说:“我何尝不知道请保姆是为了代劳,可一个人的相貌也能 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在素质。俗话说相由心生,形为气感。你看她一副奸相,实非善 类。尖鼻冲额高颧骨,唇不掩齿,眼多荡意。古人认为观察心之邪正,莫过观察其 眼。这个人有点眼斜,恐有眼斜心不正之嫌。既然请来了,先让她干几天吧,不行 就早点把她辞退算了,免得惹是生非。” 秀珏吃吃笑道:“你呀,真是个老迷信,成了相面先生啦!虽说她只来半天, 倒是个自来熟,嘴甜手勤,干活挺利索,先在家干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 周琦牢记“奇人张”的警告,总想伺机赶走白妞。但白妞十分乖巧,平时无大 过失,也就一天天,一月月地过了下去。不料那肖仁居然调离了文化厅,去地税局 当了局长。周琦见去了瘟神,暗自庆幸。 肖仁在新单位有权有钱,踌躇满志,买下了高档小区奥林花园一套已装修好的 豪宅,足有二百平米,星期天特意把肖义请来作客,两人坐在棕色的真皮沙发上, 肖仁潇洒地把玩着响铜打火机,志得意满地问:“老弟,怎么样?寒舍还凑合吧。” 肖义极口恭维:“嗨,尊府阔气得就像五星级宾馆,超级豪华,小弟望尘莫及。 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审时度势,果断决策,要不是你离开那个穷酸的文化部门到 地税局,哪有这么肥呀!”他俩虽是同胞兄弟,但势利的肖仁却瞧不起当穷教师的 弟弟,两人很少来往。此番肖义被邀请参观兄长的新居,颇有些受宠若惊。 肖仁端起瓷杯呷了一口茶,点点头矜持地说:“是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咱就该哪儿有便宜削尖了脑袋往哪儿钻。文化部门的人不好对付,不时地往上反映 我的情况,又是个清水衙门,再待下去也没劲。于是又通过关系调到报酬丰厚的地 税局当了局长,这步棋还真走对了,一天到晚孝敬的人排起了长队。” 肖义羡慕地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啥时候你把兄弟我也调到地税局,哪 怕当个一般干部也行啊。” “这个我自然会考虑的。不过,我得先拜托你替我帮点忙。” “哎呀,你跟我谁对谁呀,哥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肖仁一笑:“我信得过你。我昨天见到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陈艳。” “不,白妞。” 肖义顿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问:“臭婊子,她在哪?我非撕了她不可!” 肖仁假惺惺地劝道:“你别激动嘛。” 肖义余怒未消:“这个臭婊子害人不浅。就为她,我和陈艳才离了婚。我就是 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像陈艳那样既漂亮又有品位的老婆了。” 肖仁大咧咧地说:“算啦,你俩就那一点缘份,以后哥再帮你找一个好的呗。” 肖义叹气:“唉,说的轻巧,成个家不容易啊!” “成家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确实不容易,关键在于一个字——钱!没钱 的穷汉娶房媳妇是千难万难,有钱的别说娶一个媳妇,三妻四妾也不在话下,可以 夜夜娶亲,天天过年啊!” “我也盼着有这一天呵!” “江湖上一不挡财路,二不挡色路,三不挡官路。那周老头一向反对重用提拔 我,是我不共戴天之敌。听说他把省文联搞得红红火火,看来还会高升。最近党代 会要开了,我通过小兄弟向周的司机打听他的情况,经常到哪去?到谁家去?但老 是碰钉子。可我不死心,总想搞他的黑材料,在他家后院点一把火,给他脸上抹几 把灰,把他从厅长的宝座上揪下来。说来也真凑巧,前几天,我路过南门农贸市场, 看见白妞和周的老婆一起买菜,我就悄悄跟在她俩后边,看着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周 家。我敢断定白妞当了他家的保姆。我想:要实现我的目的,你是最佳人选,只要 你能把白妞弄上手,甭怕多花钱,通过她来搜罗周的材料,一定能扳倒姓周的。” 肖义不情愿地说:“好吧,这女人的德性我知道,要钱不要脸,要钱不要命。” 肖仁打开保险柜,取出一只厚厚的信封递去:“这是一万元钱,你先拿去花吧。” 肖义顿时眉开眼笑,接过信封:“谢谢!谢谢,我一定完成你交代的任务。” 肖仁满意地颔首:“好!有道是打虎还要亲兄弟,你办事,我放心。以后我有 机会碰到陈艳,把你对她的思念如实转告,能破镜重圆更好。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 嘛。” 肖义感激涕零:“那敢情好,太感谢你啦!爸妈都死了,还是哥哥心疼小弟哇!” 一连几天,肖义在南门农贸市场来回转悠,满脸愠色。当他见到秀珏与白妞宛 如一对母女,亲亲热热地向农贸市场走来时,蓦地眼睛一亮。秀珏正走到一个鱼档 前,见五六只大塑料盆里,鲫鱼、鳊鱼、鳝鱼、鲈鱼、胖头鱼应有尽有,便俯下身 子,观看竖在盆边上的价格牌。白妞则好奇地东张西望。肖义趁机快步走到白妞身 旁,在她肩胛上轻轻拍了一下。白妞回头一看,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倒在地。 秀珏买了鱼,见白妞面色煞白,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黑夹克的潇洒男子,正冲着 她冷笑,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叫了一声:“白妞,咱回家吧!” 白妞勉强一笑:“阿姨,您先回去吧,我跟表舅说几句话,马上回家做饭。” 秀珏满腹狐疑,不便多说什么,只好独自拎着菜篮子回了家。 肖义凶狠地一把攥住白妞的手,怒骂:“你这臭婊子,还认识我吗?” 白妞结结巴巴地:“您……您是肖叔叔……” 肖义狞恶地笑了一声:“唔,记性不赖,认识老子就好!你说老实话,你现在 在哪里鬼混?” “我……我……”白妞吞吞吐吐,不敢吐露真情。 肖义问:“你是不是在周家当保姆?” 白妞点了点头。 一丝黠笑掠过肖义的嘴角,他一使劲,被攥住右手的白妞疼得“嘶”了一声, 肖义咬牙切齿地骂道:“臭婊子,你偷了两千元钱和翠链,害得老子背黑锅,老婆 也跟我离了婚,今天拿你泄泄火,走!”拽了她就走。 白妞吓得腿肚子真打颤,苦苦哀求:“肖叔叔,有话好商量,好商量,那钱和 翠链我还你就是,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没那么便宜。你这臭婊子是二分钱一斤的醋——又酸又贱。”肖义 乜斜着眼,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意,手一伸,触到了白妞柔软的胸部。 白妞吓得魂不附体,一下子急出了眼泪,哭道:“我现在身上没有,让我回去 取了给你。” “什么时候?” “下午四点吧!” “好吧,老子就依了你,下午四点还在这地方候着你。要是开空头支票,骗了 你肖大爷的话,我就他妈的抠了你两只眼睛,卸了你一条胳膊,你别想逃出我手心! 滚!” 肖义见白妞离去,立即给肖仁打手机:“哥,首战告捷,我已经和白妞见了面, 她果然在周家干活。” 肖仁表扬他:“干得好!要通过白妞把周某的材料弄到手,要不惜一切代价,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事成后,老哥我重重有赏。” “谢老哥,小弟我一定不辱使命。”肖义“啪”地关了手机。 白妞丢魂失魄地回了家,秀珏见她脸色发灰,眼光直直地,有点愣愣怔怔,便 关切地说:“白妞啊,你要身体不舒服,就去躺一会吧!” 白妞勉强笑道:“不碍事,我只是有点头晕。” “头晕就去歇着,小茜也回家了,没事,没事。” 餐桌上,周茜边吃边侃:“嗨,我们班有个男生,拼命追求我上铺的女同学, 一天一封情书。昨天的情书上写:”我亲爱的姑娘,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 秀珏瞧着爱女笑眯了眼:“嘿嘿嘿。” 周琦问:“男生写情书给恋人,你们怎么知道的?” “嘿,我们一个宿舍六个女生,不管谁收到情书都公开的,有的情书写得真逗, 把我们都要笑死了。” “唉,那班小伙子真可怜,成了你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啦!” 周茜得意地笑了:“哼,谁让他们是男人,总得吃点亏么。” 白妞嫉恨地看了周茜两眼。秀珏慈爱地:“小茜,你整天吃食堂,到家里多吃 点。”搛了一只对虾放到女儿碗上,又搛了一只放到白妞碗里。 南门农贸市场附近,肖义皱眉徘徊。白妞见了他快步上前,递去一叠钱和一只 首饰盒子:“喏,钱物都在,你数一数吧。” 肖义打开盒盖一看,正是那条白金嵌翠项链,便随手放进口袋。但没数钱,微 微点头。白妞转身便走,被肖义一把拽住了。白妞惊问:“你要干什么?” 肖义哈哈大笑,将钱往她手中一塞道:“跟你开个玩笑,钱拿去买两件漂亮衣 服吧!” “这……”白妞双眼疑惑地盯着对方。 “走,咱到胡同里去站一会,我有话对你说。” 两人到了胡同口,肖义朝白妞上下打量,迟迟未曾开口。白妞紧张地说:“肖 叔叔,有什么话您就快讲吧,我不能在外太长时间。” 肖义叹气:“唉,当保姆真难呵,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我问你:你想不 想当城里人,你想不想有正式工作?你想不想多赚钱?” “想!做梦都想,可……” “那好,只要你听我的,一切都会梦想成真。” 白妞惊讶地睁大眼睛,肖义低声说:“只要你把周琦经常与谁通电话,家里常 去些什么人,他们都讲了些什么的情况告诉我,我就给你八倍的工资!这是我的电 话号码。”说罢递去一张小纸条,白妞接过塞进兜里就走。 “慢!你先把周琦的书面材料、通信搞一些给我。” “他的材料可多哩,我不知拿什么呀?” 肖义眼珠狡黠地一转:“你带出来以后由我来挑。周琦不是文化厅长吗?让他 替你把户口转到省城。有了城市户口,工作包在我身上。我跟老婆离了婚,咱俩先 交个朋友,如果彼此情投意合,咱就结婚。我虽比你大上十来岁,可大男人最疼小 媳妇哟!” 白妞惊喜万分,嗤嗤傻笑。肖义柔声道:“谈朋友要两厢情愿,你回去考虑考 虑,有什么心里话或疑难事打电话给我。” 白妞的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肖义不禁笑了。 第二天的午饭后,周琦在小院中散步。白妞走上前,赔着笑脸:“周伯伯,我 有事请您帮忙。” “说吧!” “请您把我的农村户口调到城里。” 周琦大吃一惊,看了她一眼,她那白多黑少的吊梢眼充满挑衅和恶意。平谈地 说:“户口进城很难,很多人申请转进省城户口,绝大多数都没解决,像你这种情 况是不可能转的。” 白妞质问:“为什么?你是厅长,你不是把好几个外地演员都调进了城了么? 为什么我就不可能?” 周琦解释:“我所调的都是学有专长的文艺人才,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保姆, 怎么能和那些特殊专业人才相比呢?再说,给演员转户口,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 而是要经过人事部批准。” “保姆又怎样?保姆难道就不是人呀?我的命好苦啊!”白妞一把鼻涕一把眼 泪地哭了起来。 秀珏惊慌地从客厅跑出来劝慰:“白妞,白妞,有话好好说,你别这样嘛!” 周琦气得脸色铁青,天底下竟有如此蛮横泼辣的保姆,厉声对妻子说:“别理 她,蛮不讲理,请她走吧。” “嗳,人家还是个孩子嘛,别跟她计较,你去写东西吧。”秀珏边说边把丈夫 往书房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