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新立村出来,刘大年非要拽郝桂英、老魏和白力为进城喝酒。刘大年的“尼 桑”警车在前,老魏的“丰田4500”居中,白力为和郝桂英坐“奥迪”在后,一溜 烟地来到“大富豪酒家”。 “大富豪酒家”外面被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耀得绚丽多彩,大厅里灯火通明。 领班很熟地与刘大年、老魏和郝桂英打招呼,看来他们是常客。在三个司机的簇拥 下,一行人走进一间装修豪华的单间。 刘大年大咧咧地喊服务员:“来三瓶‘五粮液’,要高度的,低度的不要。菜 嘛,来个红烧王八、清蒸蛇,再来个大龙虾。剩下的,你给掂弄几个。要快!他妈 的,饿死了。”他喘了口气,“总算整完了,这个鬼差事!” “要这么多酒干啥?喝不了。”白力为说。 郝桂英笑了:“喝不了?还不够他自己喝的呢!要不怎么绰号叫‘刘三瓶’呢。” 老魏凑趣:“还有一个雅号呢,叫什么了?” 刘大年笑得满脸的胡茬都在抖动:“郝局就会揭我的老底。” 实际上,白力为也能喝点酒,半斤八两他是不在乎的。只是从未上过这么豪华 的大酒店,“五粮液”这么高档的酒只是品尝过一回。 突然,单间的门外响起一个男人和女服务员的争吵声:“我倒要看看,谁这么 大胆,敢和我阚老大争这只大龙虾!”紧接着,门被“哐”地撞开,一个膀大腰粗、 满脸横肉、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闯进来。 原来,酒店只剩一只大龙虾,这个小伙子和同伴先到一步,听领班说也有人点 了大龙虾,认为卷了他的面子,凶巴巴打上门来。 “阚老大!你闹什么?”刘大年厉声问道。 “啊,刘叔,是你!不知道,赔罪,赔罪!”说着还两手抱拳,江湖气十足地 摇了几摇。 他又转身对酒店领班说:“刘叔要什么尽管上,我来算账。”又回过头来告辞, “刘叔,一会儿我来给您和各位领导敬酒。” 走到门外,他小声嘀咕了一声:“他妈的,晦气!” “这是谁啊?这么凶。”白力为问。 “你应该知道啊,这是市里出名的‘水利三公子’中的老大,阚老大,双山口 水库主任阚世池的儿子。”刘大年说顺了嘴,侃得吐沫星子乱喷,“他们三个拜了 把兄弟,老二是你们局长张明礼的儿子,老三是你们局办公室主任尚克敏的儿子。 阚老大是宏远经贸公司的经理,听说现在经营不善,加上他的挥霍无度,经济状况 不太景气,就投靠了双山口水电总公司,算是双山口水电总公司的下属公司。你知 道双山口水库和总公司是一套人马两个牌子,老阚是水库主任,算水务局的二层机 构,正处级格。老阚还兼任总经理。这‘水利三公子’也不知道怎么那么有钱,成 天泡在酒店和夜总会里,挥金如土。” 刘大年“呲溜”一声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这三个花花公子什么损事都干, 真赶上高逑的儿子了。一次,他们三个欺负一个酒店的女娃,把人家的裤子都给撕 开了,人也给吓傻了。‘110 ’接到报警后去制止,他把民警也给打了。本来要治 安拘留几天的,老阚一个劲求情,只得把他放了,谁知道他妈的他还不领情。在北 江,搞水利的比我们警察都牛×啊!又升官又发财,连咱们袁书记都是搞水利上去 的。你看,连郝局也是在水利局提起来的。我看白老兄也是剃头匠磨刀子——快了。” 老魏看刘大年嘴也没个把门的,忙打圆场:“来,喝酒,喝酒。”正好服务员 把大龙虾和红烧甲鱼给端上来了…… 结账时,白力为看一眼刘大年手里签字的单子,吓了一大跳,二千一百元!他 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的三姨。三姨、三姨父,还有两个表弟都在市水泥厂上班。市 水泥厂改制,成立鸿鹏水泥制造有限公司,厂长葛长海和当副厂长的弟弟买下了百 分之六十的股份,他变成了董事长兼总经理。葛长海要求每个职工入股,每股两万 元,不入股的就下岗。三姨家无处弄那么多钱,只得全家下岗。前几天,三姨父有 病,表弟给买了几袋“康师傅”方便面。三姨吃了一袋,表弟还埋怨她是给病人买 的,没病的人不要吃。倒不是表弟不孝顺,而是真没钱买…… 真是“富人一餐饭,穷家半年粮。”白力为慨叹着。其实,他也知道,饭费刘 大年肯定有地方报销。 临出酒家门时,老魏随口说:“明天此时还在这儿,我做东。” 第二天,松树沟镇和新立村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平安无事。但不放心的白力 为还是去了双山口水库,查看险情。 拦河坝依旧巍峨壮观,就连坝上的龟裂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但水库的水位在缓 慢地增高,远处的乌云,低沉的雷声,风雨飘摇……白力为暗中祈祷,但愿大坝能 挺住。 他特意叮嘱老阚,在危险期未过去之前,人员尽量离大坝远一些,包括来游览 的客人,更是如此。 傍晚,白力为被郝桂英拉着又进了“大富豪酒家”。郝桂英特意打扮了一番, 薄施脂粉,穿一身乳白色西装裙。车也换了,八成新的“奥迪”换成崭新乳白色的 日本“本田”。 酒桌上,老魏照例点昨天的几样菜。刘大年一直喊:“要清淡点,清淡点。昨 天的太腻了。” 他又打量一眼郝桂英,嘻笑着打趣说:“我说郝局,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为我,还是老魏?我看是为老白吧!” 郝桂英骂他:“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老魏问郝桂英:“郝局,厉害呀,什么时候换的车呀?”郝桂英不值一提似的 说:“早定的了!我们局的‘一把’换了‘本田’,凭什么啊?我跟财政局的包局 长也要了钱,这不就换了嘛!” 老魏凑过去说:“郝局,我那辆‘4500’老掉牙了,现在只有乡镇长才肯坐。 帮我说说情,也换一换,怎么样?我看中了一款‘丰田佳美’,拜托了。” “让你们区财政去解决啊。” “郝局,你又不是不知道,区里机关事业单位开工资都困难。” “行,你自己去说,我敲敲边鼓,包你换!”郝桂英傲气十足地说。 “那我就先谢谢啦,郝局手眼通天嘛!” 此时,白力为正被电视里播放的地方新闻所吸引。电视画面上是北江市区东大 沟一带,大水已沟满壕平,只露出高高的蒿草尖。几辆高档轿车行驶在积满污水的 土路上。路边,千百间平房泡在水里。画面切换到市委书记袁华和市长霍东方的身 上,伴随着电视女主持人的话外音:“为体现‘三个代表’精神,市委书记袁华、 市长霍东方今天看望了受水灾最重的居住在大东沟一带的居民,并给他们送去了大 米、白面,送去了党的温暖。”电视画面又切换到一家小院,院子和屋里都积满没 脚面的赃水。几个小干部模样的人忙着搭木板,让领导踩着进屋。“这是在下岗职 工×××家,袁书记、霍市长对他们表示亲切慰问。”电视画面上,袁华和一位躺 在炕上的老人握手,两个人把一袋米、一袋面放在炕上。 这时,白力为才发现,老人是他三姨父。 白力为知道,大东沟原来是一段护城壕,一到下大雨的时候,积水排不出去, 就会漫进居民低矮的房屋中。那里的道路泥泞,就是天晴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无 法出行,居民苦不堪言。 白力为从那次给三姨家送去两箱“康师傅”方便面和二百元钱后,忙得再也没 去探望过。 郝桂英见白力为专心地看电视,也瞅了几眼。画面上,躺在炕上的老人眼含热 泪,表示感谢市委、市政府的关怀。郝桂英深有感触地说:“中国的老百姓,给点 好处就会感激涕零,这么好治理,可咱们做领导的……好,不说了,喝酒……” 走出“大富豪酒家”,已是深夜,郝桂英告诉大家,明天晚上还是这儿,她做 东。白力为吃了一惊,按这样轮下去,后天自己请时怎么办?一个月工资也不够啊! 远处电闪雷鸣,天空又“哗哗”地下起了大雨。刘大年和老魏匆匆钻进车,告 别而去。 郝桂英站在避雨的台阶上,对白力为说:“我还不想回家,陪我喝杯咖啡好吗?” 白力为踌躇着,觉得不好拒绝,没有出声。 郝桂英的手机响了,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我在808 ,我很想……”郝 桂英犹疑了一下,然后坚决地说:“我没空。” 郝桂英把她的司机打发走了,招来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她对出租车司机说: “上‘歌仙’!” 出租车冲进雨幕,往城东急驰。 “歌仙大酒楼”虽地处偏远,但此时却生意红火。在KTV包厢里,白力为拘 谨地坐着。 服务小姐送来了“雀巢”咖啡、啤酒、果盘,为他们打开了韩国音响。服务小 姐出去后,关上了门。 “这里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在幽暗灯光里,郝桂英笑了。她先唱了一首 《往事只能回味》。歌喉虽然不是非常好,但可能常来歌厅唱,依然唱得有滋有味。 白力为礼貌地拍手叫好,在郝桂英一再邀请下,他唱了一首杨钰莹的《心相印, 手牵手》。平时,这首歌是他和妻子彩云常在家里一起唱的。他圆润的男中音,唱 起这首歌来别有一番风味。 “力为,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要年轻几岁就可以当歌星了!”不知不觉间, 她的称呼也变得更加亲近了。 一曲韩宝仪欢快的《粉红色的回忆》,勾起了郝桂英的舞兴。她做了一个优美 的邀请姿势,搂着勉为其难的白力为旋转起来。 回到沙发上,她撇开咖啡,打开啤酒:“来,为我们的相识,干杯!老白,说 真的,真是相见恨晚哪!在官场混了几年,发觉你才是真正的男人。” 在一首慢步舞曲中,她把头依偎在白力为的胸前,幽幽地说:“在别人的眼里, 我又高傲,又张狂,其实,我很孤独。”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丰满的身躯,光滑的臂膀,使白力为心旌摇动。他努力使 自己和郝桂英保持点距离,但郝桂英依偎得更紧了。 “忙了好几天,回家休息吧。”白力为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这种窘境。 “我宁愿在外边忙,也不愿回家。家对我来说,等于没有。我那丈夫,除了喝 酒耍酒疯,什么也不会。” 白力为猛然想起,当他跟勘测队长老卞闲聊说起领导小组的几位成员时,老卞 说他的小舅子是市公路处收费站的站长,而郝桂英的丈夫原来是养路工,是个喝酒 就闹事的混混,郝桂英通过关系安排她丈夫当了副站长。郝桂英原本是水利局的出 纳员,袁华当局长时提她当科长。袁华当市委书记又提她当民政局的副局长。一次, 郝的丈夫深夜出差回来,发现郝正和一个男人在床上“忙活”,他拎起菜刀朝那赤 身裸体男人的屁股上砍去。看到疼得转过身的男人是袁华,郝的丈夫傻了,任由袁 华穿衣逃去。据说,袁华怕影响,没敢声张,只说是夜晚回家被坏人砍的,也没让 公安局抓捕坏人,连夜驱车到邻市的医院治的伤……还说那个刘大年原来是外县的 公安局长,绰号“刘大巴掌”,打人打出了名,怎么跑到市局当副局长来了。那副 区长老魏…… 白力为记得当时批评老卞不要乱说,以免影响领导形象。老卞还脸红脖子粗地 辩解,谁撒谎谁是王八蛋…… 正当白力为苦思冥想,怎样摆脱这尴尬的处境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妻子 彩云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电话是梁乐天打来的,问他在什么地方,好派车 接他上双山口水库。梁乐天说天气预报今晚和明天有强降水,袁书记不放心,让领 导小组全体成员务必到现场,白力为照实说了,他在“歌仙大酒楼”。 不一会儿,郝桂英的手机也响了,也是梁乐天打来的,也是同样的内容。白力 为正担心她如何回答,没想到郝桂英也照实说了:“我也在‘歌仙’,和老白在一 起。不用派车,我们坐我的车去!” 外边大雨如注,不时夹杂着震耳的雷声和耀眼的闪电。郝桂英的司机小陶开着 “本田”来接他们,他一声不出,只是殷勤地打着雨伞,把他们让上车。 白力为颇有感慨,领导的司机真得有涵养,随叫随到,遇到什么事也不能有好 奇心,不能多嘴多舌。难怪领导的司机大多被提拔,青云直上,至少也能当个办公 室主任、行管科长什么的。自己缺的就是这种涵养——好多管闲事,管不住自己的 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