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袁华其实并没有去省里,他对家里人和秘书长都说到省里开会去了,其实只想 独自一人在国际饭店808 房间静一静。他让司机把他的轿车停在国际饭店的车库里, 放司机的假。 他心绪烦躁地躺在床上,翻一本线装的《三十六计》。这本线装的《三十六计 》,跟随他多年,是出差北京时在一个旧书摊上买来的。自从买了这本《三十六计 》,他就走了好运,从科长提为副局长,开始步步高升。《三十六计》虽然是一部 兵书,但他想起一部老电影《马路天使》里的一首歌唱的“人生好比上战场”,人 生所遇到的任何问题都应该当作遇到敌人那样去解决,在官场宦途上,更是如此。 他当科长时,局里调走一位副局长,机关里议论人选,认为他和业务科长、办公室 主任两人是竞争对手。面对那两人的大肆活动,他“欲擒故纵”,不动声色,暗中 使劲。出人意料的是,结局是他脱颖而出,被任命为副局长,而那两位在台前互相 攻击的同事,却成为大家的笑柄。他没事时常拿出这本书翻翻,却也受益匪浅,一 遇到难事,往往让他找到解决问题的灵感。从此他对这本《三十六计》敬若神明, 等闲人谁也看不到它。有人看他爱读《三十六计》,就给他买了精装烫金的、精制 线装的,甚至成套的古书,但都被他束之高阁。因为他有点迷信地认为,只有这本 他爱不释手的旧《三十六计》,才给他带来了好运。 他随手把翻开的书放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不行,静不下心来。他又睁开眼 睛,一眼看到书中的“第十九计:釜底抽薪”里写道:“不敌其力,而消其势,兑 下乾上之象。”看了一遍说明,心头顿时霍然开朗…… 市编委主任打电话给梁乐天,告诉他安全生产办公室已更名“北江市安全生产 监督管理局”,增加了编制,扩大了职权范围,让他马上回单位研究落实挂牌事宜。 末了,编委主任还打着哈哈说:“从此后,你就是有职有权的大局长了。别忘了请 客啊!”梁乐天问:“谁通知的,我这里交给谁啊?”编委主任不感兴趣地说: “是市里决定的。至于你那里交给谁,你管那么多干啥!”他和梁乐天是无话不说 的“老铁”,两人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刘大年也接到市公安局通知,让他速回局里,带队去上海考察。市公安局决定 推广上海经验,在各县、区将交警和巡警结合起来,成立交巡警大队,市里成立交 巡警支队。具体如何运作,等刘大年考察回来再定。刘大年接到电话后,毫不掩饰 自己的高兴心情,说声“拜拜”,钻进他的“尼桑”警车。旋即他又打开车门: “等我从上海回来后,咱们再好好聚一聚,我请客!”“尼桑”警车欢快地向城里 驶去。 老魏的司机中午来接老魏的时候,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也跟着来了,通知区委 要老魏负责接待江苏省一个和他们区结成友好县区的经济发达县的副县长带队的考 察团。之后,还让他带队去江苏回访。老魏什么也没说,和白力为、郝桂英握握手, 告辞而去。 郝桂英的手机也响了,她一边听,一边不耐烦地回答:“不用你说我也早就猜 到了。行了,我去就是了。”她放下手机,幽幽地对白力为说:“局里让我明天到 省里开全省民政工作会议。我看,你也不用别人通知你了。明天你也回单位上班吧。” “大势所趋。不过,我还想借用你的车,去一趟双山口水库。”白力为知道自 己的“顾问”当到头了,但还是不放心双山口水库的险情最终如何排除。 “好吧,舍命陪君子,我陪你去。” 他们刚上车,一辆挂着“WJ”字样牌照的越野吉普车飞驰而过,郝桂英认出 车里坐的是市武警支队的吴参谋。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武警战士集合站队的口令声。 动作迅速的武警战士跳上几辆十轮大卡车。大卡车“嘀嘀”一片声响,扬起一阵阵 尘土,向营区驶去。 松树沟镇路口沸腾了,人喊马嘶,车声隆隆,像一股洪流,涌向镇里。人们扶 老携幼,呼儿唤女,忙乱中掩饰不了回到久别家乡的那种高兴劲儿。 住在镇南山坡上的居民,也纷纷背上粮食、家具、电器,小心翼翼地下山,人 头在树丛里忽隐忽现。临时搭建的帐篷被掀翻了,人们完全不顾它们曾为自己遮风 避雨。 性急的人一回到家,就点火做饭,空旷多时的镇子里升起袅袅炊烟,传来鸡鸣 狗吠声。 郝桂英的“本田”只得躲在路旁,等车马稀疏了,才慢慢驶向双山口水库。 孟宪民把电话打到郝桂英的手机上:“郝局,得到确切消息,松树沟镇的居民 已经回家了。我请示一下,我们也照办……” “我已经卸任了,你看着办吧!”郝桂英苦笑着回答。 在车中,郝桂英对情绪不高的白力为安慰说:“老白,你尽力了,问心无愧就 行了。”“不,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 双山口水库,拦河坝上一片嘈杂施工景象。他们驶近一看,见老阚指挥着一群 工人,将坝顶已龟裂的水泥板铲除,重新铺上一层厚厚的高标号水泥。 白力为钻出车,苦笑着看他们施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告诉老阚有人来了。但 巨大的水泥搅拌机的轰响,使他什么也没听到。或许,他看到白力为了,只是装作 不知道罢了。他恨自己怎么不早把坝顶龟裂了的水泥面重新铺一遍,让狗拿耗子多 管闲事的书呆子白力为抓了把柄。 白力为叹口气:“哎,掩饰了一时,掩饰不了一世啊!” “本田”驶出双山口水库,奔向市区。当进入市区的时候,发现前面有两辆轿 车缓缓行进,拐进市检察院大院。 司机小陶一边麻利地开车,一边说:“看样他们是省里来的,车牌号是‘A’ 字打头嘛。” 小陶说的没错,这两辆车里的人是省纪检委和省高检的联合调查组。省高检反 贪局在接到北江市检举双山口水库主任阚世池受贿的检举信后,转给北江市检察院 处理,但长时间没有处理结果。电话催问,回答:“查无实据。”同时,省纪检委 也接到北江市揭发“双山口水库主任兼水电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在水库招标、建 设过程中收受贿赂、回扣、好处费,数额巨大,且还有更大的后台”的匿名信。同 样转给北江市纪检委,同样回答“查无实据”。无独有偶的是,省纪检委和省高检 联合办案调查省水利厅一位副厅长受贿、和水利工程公司领导及靠挂该公司的外省 施工队为赢得工程招标而进行的行贿案时,都涉及阚世池。于是联合调查组挥师北 上,直奔北江市…… 省联合调查组和市纪委、市检察院有关领导开会研究案情一直到深夜。 一出市检察院的大门,黄开顺就拿出了手机:“袁书记,打扰您了。开会研究 决定,对阚世池进行‘双规’,明天他们会向您汇报的。”打完电话,他缩头缩脑 地四下看了看。他嘲笑自己,怎么越活胆越小,没自己什么事嘛。 袁华放下电话,深感北江市有一股势力与他作对。这众多的匿名信,表面上是 告阚世池的,实际上是针对他而来的。而且这股势力的背后有一个强有力的人在推 波助澜。这个人是谁呢?是霍东方?袁华笑了笑,不可能,就凭霍东方在他面前唯 唯诺诺的那个窝囊样……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大意失荆州”啊…… 袁华心口像压着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就是阚世池。阚世池不知道大厦将倾,仍 在洋洋得意,给他出难题,要地位,要待遇……他明白,阚世池是最容易被攻克的 突破口。他也知道已和阚世池绑到了一个战车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想把阚 世池保下来。但何其难啊……他想起《三十六计》中的第三计,断然拨通阚世池的 司机夏可的手机,轻声说:“办吧!” 袁华在水利局时,夏可给他开过车。袁华平时用不了的好烟好酒常送给夏可, 没事时也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一点不摆领导架子。夏可的妻子是农村的,一直在家 做家务。夏可没好意思求袁华,但袁华不声不响地给安排到了税务局。夏可的母亲 过生日,袁华第一个送来了寿礼,让他在哥们儿中很有面子……没多少文化又特讲 义气的夏可对袁华忠心耿耿。一次喝酒时,袁华愁肠百结地对着酒杯难以下咽。经 夏可再三追问,才说出阚世池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多次抓住把柄威逼他,想让他 身败名裂。夏可瞪起血红的双眼:“这个人交给我办……” 双山口水库拦河坝上,水银灯照得雪亮,隆隆的搅拌机声终于戛然而止。阚世 池松了口气。他的手机响了,半夜三更的,他没好气地问:“谁呀?” 电话里阴沉严厉的声音一下子让他火气没了:“你现在到808 来!” 他带着惺忪的困意向新买的“奥迪A6 ”轿车走去。司机夏可从车下爬起,看 见阚世池好像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解释:“车有点小毛病,我修好了。”“他妈 的,什么破车!明天卖了它,再买台奔驰。”阚世池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夏可说 :“阚总,让我开吧。”“不用。”阚世池挥挥手,把车驶上了库区的盘山道。实 际上,他很少让司机开车,只有去省城开会之类远地方他才让司机开车,平时还是 自己开车方便又避人耳目。他有自己的隐私,在市区内就有四个“红粉知己”。话 又说回来了,当领导的哪有没隐私的,正应了老百姓中流行的那句话:“工资基本 不用,老婆基本不动。” 他心里犯寻思,这么晚了,一定有大事,不然不会叫他去的。前一段时间,他 也听说有人匿名把他告到省检察院反贪局,但又没了下文,知道一定是有人替他摆 平了。他又嘲笑自己,这不是为他,而是他们。如果只有自己,还不早就被推出去 了。 那年双山口水库工程招标,他是市水利局副局长兼工程指挥部副总指挥,总指 挥是当时的副市长袁华。在招标之前,他从来都是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在生活上正 派谨慎。都是权这东西在作怪,也全是儿子惹的祸。 那时儿子有单位不正经上班,非要赶时髦下海做生意,自己开个宏远经贸公司。 结果把家里凑给他的钱全赔光了不算,还欠了几十万的贷款。招标的时候,他知道 省水利工程公司到处揽工程,其实能力有限,把招来的工程,又转包给那些外省工 程队。面对儿子的苦苦哀求,面对金钱的诱惑,尤其是他知道袁华已经拿了回扣的 大头儿,他还是昧着良心,心有余悸地出面把工程发标给了打着省水利工程公司招 牌的外省工程队。 儿子又不知从哪搞来大批生锈有裂纹儿的螺纹钢,逼着他卖给了水利工程。看 到儿子大大地赚了一笔后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葛长海向他推销兜售“双鱼”牌水泥,凭他的常识,这种水泥的标号根本不能 用于拦河坝主体工程。直到袁华明确指示,要振兴本市的地方工业,尽可能使用本 地产水泥。面对葛长海送给他的回扣,他逐渐变得有点心安理得了。他心里明白, 袁华使用“双鱼”牌水泥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一定是又吃了回扣的大头儿。但无 论私下或公开场合,他和袁华都彼此心照不宣。 后来,他向袁华暗示,该提他当局长了。袁华以给他提半格为由,免去他的副 局长职务,任命他为正处级水库主任兼水电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虽然这职务有 点油水,但他还是对袁华不满意,毕竟在场面上还是官小了点,比不上叫局长来得 赫亮。 尤其是在水库招标和使用“双鱼”牌水泥上,虽然表面上他们是“同一战壕里 的战友”,但他觉得不公平,他在明处,吃小头儿,袁华在暗处,吃大头儿。“战 友”的提法,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他还知道,在国企改制时,葛长海以少得可怜 的不到一百万元买断水泥厂。1973年建厂时,当时的省、地、县就投资一千二百万 元。以后逐年更新设备,仅1996年施行扩建,省、市投资就增加下八台磨机、六台 腭式破碎机、六台反击式破碎机、鼓风机、烘干机……总价值八百万元。葛长海买 通了资产评估人员,送给主管上级市建材工业局长石一民若干“好汉股”,还送给 袁华比石一民更多的“好汉股”。后来还是袁华怕影响不好,把“好汉股”变成了 银行的存折。这些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他的外甥女在厂里当会计。还有…… 这次,十万火急地找他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是不是东窗事发,又有人告 他呢?事情严重得连袁华都坐不住了…… 阚世池忿忿地想着这些令他不开心的事。黑暗的山路上,只有他一辆车在跑, 车灯照着路旁姿态狰狞的树木一晃而过,他对这条道很熟悉,一直没有减速。手机 铃响了,他伸手去拿手机,没有发现前面急转弯信号,等他发觉的时候,急忙去踩 刹车。但车轮仍在飞转,借着下坡,简直像要腾空飞起。在他惊恐的尖叫声中, “奥迪A6 ”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山底落去。他还有知觉的时候,悟出夏可惊 惶的脸、袁华深夜召唤之间的联系…… 在寂静的夜空中,传来“奥迪A6 ”砸断树木的“咔嚓”声和石块翻滚着的隆 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