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近冬季,稻谷高粱已收割,红苕已经挖回家。罗建新和杨文祥开始忙起来, 想抓紧时间多跑几趟柑子苗生意,赚到比去年更多的钱。尤其杨文祥有一种紧迫感, 马步林对李秋萍的不怀好意越来越明显,给傻子弟弟提亲不成,竟几次借故找她去 谈话,说话的腔调和看她的眼神都让人害怕。他和李秋萍都担心会出事,已决定这 个冬天一过就跑新疆了。 第一趟又去了湖南,谁知一去便栽,去的那个县去年有江川人做过,大半的苗 子开春以后都死了,他们被县上连人带苗子一起押送到下面的公社,要他们把去年 死掉的苗子给补栽上。这明显不讲道理,别人卖了苗子收走了钱,怎么让他们补栽? 但对方不管,说反正都是你们江川县的。他们毫无办法,最后好说歹说,才没让他 们到每个队去亲自补栽,只在公社给各队来领苗子的人作了栽种的示范和讲解,带 去的两万株苗子一半算赔偿,只收了一半的钱,总算是有惊无险也还没亏本。 出师已不利,回来后竟又连遇麻烦事。罗建新回家当晚,就和沈秀芸弄了个不 愉快。 他和沈秀芸现在的关系奇特而别扭。那夜从双溪回家,沈秀芸把自己失身的事 告诉了家人,在她家里引发了一场强烈地震。但罗建新私刻公章的事她只单独告诉 了大哥沈家兴。沈家兴毕竟是大队长,很快冷静下来,他早猜到罗建新在搞投机倒 把,而且正因如此他才赞成妹子和罗建新谈对象。罗建新成分好,有文化,人聪明, 加上有了钱,这全村的小伙子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妹子。投机倒把怕什么,有他这个 大队长罩着,就出不了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罗建新竟敢私刻公章!他知道这事 非同小可,但妹子已经失身,便是一摊屎也得吃下了,反复思量后提出了解决办法, 让罗建新赶快提亲,然后定亲,如果沈秀芸不巧一次就怀孕了便无论怎样都只能嫁 他了,如果没怀孕就别急着结婚,也不能再让他做那种事,以后根据情况再说。定 亲是要下聘礼的,沈家兴规定不能少于二百元,算作是赔偿和惩罚。二百元是个吓 人的大数,罗建新却痛快地答应了,定亲时不但如数下了聘礼,还加上了他原来给 李潇潇买的那块表。他钱有来路,便不在乎,相反享受到了一种用金钱征服女人甚 至征服权力的快感。他最心爱的女人李潇潇牺牲在权力的淫威下,他现在用金钱获 取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沈秀芸,还击败了大队长沈家兴,他得到了某种心理平衡。 但沈秀芸却在定亲后突然变了个人似的,退回到了普通农村姑娘的立场,尽量避免 和他在一起,连场也不肯和他一起去赶了,他竟再也找不到机会沾她的身子。 尽管不满意,但罗建新外出回来还是给沈秀芸和她家里都买了礼物,当晚便送 去,趁机进到她卧室,看能否享用她一番。但刚进屋子她就告诉他,大队要派人到 区上学习,回来开展批林批孔运动,沈秀芸说,她大哥觉得这是个机会,就当是挣 表现,村里以后就好培养他,等村小的民办老师有空缺,就让他顶上。这本来是好 事,罗建新听了却生气,说怎么没和他商量就把名报了。沈秀芸说你不是不在家吗, 上面催得急。罗建新说反正我不去。他当然不能去,去培训要花时间,回来更会被 套住,还怎么跑生意?虽然当民办老师有些诱惑力,民办老师拿工资,重要的是除 了种自留地就不用在队上出工干农活了,但他暂时并不想当,他想好好跑上几个冬 天的生意赚上一辈子都够用的钱,那时候再当也不迟。沈秀芸却非要让他去。两人 便争吵起来,争吵中沈秀芸说出了她的真想法,她不愿他再去跑生意了,要他把私 刻的公章烧掉,只有等他烧掉以后,肯定不会出事了,她才会嫁给他。争吵的结果 是不欢而散,罗建新不仅没能享用到沈秀芸的肉体,反而窝了一肚子气。 罗建新拒绝去培训,只管紧张地准备第二趟生意。沈家兴却没有改派他人,是 由沈秀芸顶替去的,想把名额占着,估计这批林批孔运动不会只搞三两月,等明年 春上罗建新不跑生意了,就仍由他来搞,不能把这增加政治资本的机会给了别人。 沈秀芸到区上去报到,主持培训的恰是姜洪涛,正惦记着罗建新。冬季来了,罗建 新没来找他弄证明,正狐疑,却从下面报上来的名单上发现了罗建新,已甚惊讶, 难道他会不做柑子苗生意?不料来的根本不是他。姜洪涛便将沈秀芸带到办公室问 话,沈秀芸没想到会被盘问,有点慌神,回答起来显得躲躲藏藏。姜洪涛问出她是 沈家兴的妹子和罗建新对象后,便猜到了事情的大半,罗建新不来培训肯定是不愿 耽误了跑生意,问题是他怎么没来弄证明?有可能是去买了假证明,甚至私刻了公 章!最近长坪区就破获了一个私刻公章专卖假证明的案子,卖出的证明有不少是去 用来做柑子苗生意。这种事情,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他这个区革委副主任!此时 的姜洪涛已是心生恶意,恨罗建新竟然过河拆桥,从他手里弄证明做柑子苗生意上 了路,赚了大钱搞上了漂亮对象,便想踢开他吃独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 便要沈秀芸当天就回豹子村一趟,叫罗建新第二天到双溪来见他。 罗建新已和出售柑子苗的生产队定下送苗子到火车站的日期,很快要和杨文祥 一起启程去湖北。沈秀芸回村时天已经黑了,没回自己的家直接来找他。罗建新喜 出望外,一把将她拉进卧室就往床上压,自第一次后就没了第二次,现在她送上门 来他当然不会放过。沈秀芸却奋力推开他说,人家都要急死了,你还有心干这事! 便将赶回来的原因讲了,她不知道姜洪涛为什么要见罗建新,只感觉不会是好事。 罗建新第二天不得不去了趟双溪,这是沈秀芸坚持的,要他去对姜洪涛讲,他 已经不做柑子苗生意了。但他没有料到姜洪涛竟张口向他借二百元钱,说他元旦就 要结婚了,手头紧。罗建新一听就气恨得牙痒,姜洪涛马上要娶李潇潇的消息本就 刺得他心痛,这混蛋竟还借此向他狮子大开口,什么借,分明是白要,难道他会还? 罗建新去年找他弄证明,他就一次比一次多要钱,现在没向他要证明,竟然还想分 上一杯羹!罗建新一脸冷笑一语不发转身就要走。姜洪涛恼羞成怒说:你最好考虑 考虑,不然会后悔的!罗建新只用后背耸了耸肩。他不怕威胁,姜洪涛是不敢揭露 他搞投机倒把的,那也会暴露自己私开证明收受贿赂摘了乌纱帽! 罗建新小看姜洪涛了。几天后他和杨文祥在预定好的地点去等柑子苗,却只等 来了两手空空气急败坏的生产队长,说他们带的苗子在双溪过江时被检查出来没收 了,渡口有区上派的民兵,专门检查柑子苗。 显然是姜洪涛在报复。形势一下子变得严峻,从双溪运出苗子已经不可能,除 非向姜洪涛屈服,给他送钱去谢罪!杨文祥倒是这样主张,他始终认为用真公章盖 的证明更安全。但罗建新坚决不同意,说他恨死了姜洪涛,宁可不做这生意。最后 杨文祥说,那就只有到别的区去搞苗子,只是下面生产队的公章对不上。罗建新本 想说他新刻一颗外区的公章就行了,却想起了李潇潇假公章只能是双溪区革委的嘱 咐,便说生产队的好办,我让沈家兴用大队公章盖就行了。 湖北之行很顺利,接下来又跑了两趟,也顺,三趟加在一起一人分了二千元还 多。因是在外区弄苗子,多花了时间,此时已快过年,今年的生意本该结束,杨文 祥却在最后一趟返程途中去和一家农场签订了一份五万株嫁接苗的合同。柑子苗分 实生苗和嫁接苗,嫁接苗需三年才能移栽,移栽后三年即可结果,且果大色鲜味纯。 嫁接苗在当地的价格也要卖到两角一株,运到外省更要卖到五角,赚头很大,但嫁 接苗干粗丫盘大,没法像捆铺盖卷一样的掩人耳目,只能到火车站公开办托运,而 这样的大宗买卖不能和分散的生产队去做,只能联系农场。杨文祥早就知道柑子苗 生意有这样的做法,却一直不敢尝试,现在却因马上就要离乡远走,想放开手脚干 一场,如果成功,可比他这几年赚的总数还多,就能保证他和李秋萍去新疆后用度 宽裕。合同到手他问罗建新敢不敢做,意思是现在情况不同了,罗建新虽然成分好, 却要在家乡长呆,应该比他有顾虑。罗建新闻言一人可赚六七千,眼睁奇大说,干, 做一次少说也够用半辈子了,不干是傻瓜,只要不被抓着,没人能把我怎样! 从湖北回四川,回江川,他们一路上精心策划着每一个步骤,摩拳擦掌。谁知 刚一回双溪,杨文祥姨妈就告诉杨文祥,他没法回家了,村里正抓他。原来长坪区 破获的那起私刻公章案,顺藤摸瓜扯出了一串搞投机倒把的人,杨文祥被一个曾经 的合伙人供出来了。幸亏他村里的干部们都得过他好处,本是要他们只待他回家就 抓住送公社,他们却私下给他继父透信千万别回家。杨文祥不但不能回家,就连姨 妈家也不能呆了,村里都知道他姨妈在双溪街上,被上面逼急了肯定会找来。如此 风云突变,杨文祥一路上的兴奋全没了,一时六神无主,只觉得要大难临头了。 罗建新却说:没关系,到我们村去,我家和我嫂子家都是单家独户,哪里还躲 不了个人,反正做完这趟生意你就跑新疆了,人一走抓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