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方小艳一入行,便成了歌厅里的红人。一是她年纪轻。男人们都有这样一种通 病,女人无论美丑,年龄小的总要比年龄大的看起来舒服些,哪怕有些人已经是老 牛吃嫩草了,还是含在嘴里不放。方小艳之所以门庭若市的第二个原因是她不同于 一般的女孩子。方小艳读的书不多,但她是个爱思考的人,所以她的身上很少有一 般女孩那种世俗的东西,这让许多男人对她念念不忘。 小姐这一行,生意多了不一定是好事,钱虽然挣的多些,但辛苦也要比别人付 出的多。不过方小艳却对此不以为然。她知道,女人的青春年华很快就会流逝,而 一旦你不再青春靓丽的时候,后面那些比你更年轻的女孩就会顶上来。那时,如果 还两手空空,一定会是件很凄凉的事情。所以,她总是时刻努力着,简直成了这一 行里的标兵。不久,方小艳手里的钱就富裕起来,除了每个月给家里寄出几百块, 她把余钱都存到了银行里。方小艳有自己的打算。 正如方小艳所想的那样,女人的青春年华转瞬即逝。一晃几年的时间,方小艳 的生意就已经大不如前了。方小艳记得,她十八岁刚出道那年,无论往哪儿—站, 所有男人的目光都会齐刷刷地投向她,出台的机会多得是。可现在,清纯不再,留 给她的只是一身的风尘,她已无力和那些刚刚出道的小姑娘去争了。想到这儿,方 小艳就很痛苦。而这个时候,她最好的朋友冯容也已经从A市转战到另一个城市。 临走的时候,冯容对她说,我先去探探路子,过些日子去找我。冯容走后,方小艳 的生活就更孤单起来。有的时候方小艳也想找一个人,一个陪伴自己走过余生的人。 但这一切都是一种奢望,因为没有一个男人会接受她,即使有也是别有用心,这一 点方小艳心里是明白的。 方小艳的转变是从一个冬日开始的。她已经几天没有出台了,那天晚上,终于 有一个男人相中了她。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姓杜,据和他们一起来的人 介绍,他是本市某权力部门的一位处长,不仅手握大权,而且手中的钱也是多得花 不完。当然,这一切与她都是无关的,因为,她和他们做的不过是一笔交易。他们 来的时候,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去的时候便形同陌路。 杜处长独具慧眼,一眼就相中了方小艳。方小艳先陪他唱了几首歌,又喝了几 杯酒。方小艳心想,杜处长一定会趁着酒劲,在她身上发泄一番。这几年,方小艳 总结出到这种地方来买醉的人当中,有两类人最变态。一类是色情狂。色情狂们大 概是看多了色情影片,变着花样地提出各种要求,还要她们模仿影片中的女人,发 出夸张的叫声。而且这种人不分年龄,下到只有十七八岁的小毛孩,上到六七十岁 的老头。所以她们当中谁要是接了这样的客人,就算走了霉运。第二类是政府部门 的官员。这部分人平时压抑得太多了,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时间久了,就变 成了双重人格,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变起态来,比那些色情狂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小艳以前就让这种人折腾过,所以今天来见杜处长,心里已有了几分准备。 杜处长并不着急,在歌厅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快到午夜的时候,这些人才各 自带着自己中意的人离去。杜处长和方小艳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们出了歌厅,上了 一辆奥迪A6,杜处长亲自开车。方小艳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路上,杜处长 没有说话,方小艳也喝得有点醉了,歪着头躺在一旁。很快,车停在一家宾馆前。 他们下了车,进了大厅,一个经理模样的人领着他们上了电梯,最后把他们送入了 客房。方小艳进屋便一头栽到了床上。杜处长先是喝了杯茶,然后便去洗澡。这时, 方小艳清醒了不少,起身斜靠在床头,点燃了一根烟。等她抽完,杜处长已经从洗 澡间走出来。他在镜子前整理了一番,然后便上了床。此时方小艳岔开两腿,使劲 扯了扯衣服,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杜处长并没有像恶狼一样扑上去,而是 轻声一笑说,你也去洗洗吧。方小艳很失望,从一开始遇见这个男人开始,她就有 种不同的感觉,似乎这个男人对她并无太大的兴趣。她想:也许她的魅力真的不复 存在了。 方小艳在浴室呆了很长的时间。她想他等不及了自然会来喊她,但他没有,直 到后来她有些窒息,才披着浴巾从里面出来。杜处长正在那里看电视,都没正眼瞅 她。这更使她下决心要拿下这个男人。于是她抖落了身上的浴巾,直挺挺地立在杜 处长的面前,摆出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杜处长用眼睛瞟了她一下说,小心着凉, 到床上来吧。方小艳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用整个身体裹住了杜处长。杜处 长依然未动,还点了一根烟,悠然地抽了起来。方小艳真的不解了,从里面钻了出 来,呆呆地望着他。杜处长说,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方小艳更奇怪了,不知所 措地愣在那里。 杜处长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微笑着用手拍了拍她的头说,放心吧,我会照样 付钱的。方小艳终于忍不住了,仰起头问,那你为什么找我!杜处长深深吸了一口 烟,又重重吐了出来,对方小艳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果然没 错。从来没有一个小姐问过这个问题,她们在拿到钱后就一骑绝尘了。听完这句话, 方小艳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多事了,客人花钱,小姐服务,天经地义的事,自己何必 去关心那么多,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便不自觉地后悔起来。这时杜处长却问她, 你真的想知道!方小艳不说话。杜处长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对什么 人说过这些事情,今天我就讲给你听听。杜处长熄灭了烟,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二十年前,我和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我的家原先在农村,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很 好,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父母的骄傲。但后来我没能考上父母所期望的大学,而 我又不想在农村受罪,就只身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在一家工厂做起了临时工,每 个月挣一点点的活命钱。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有多苦,吃不敢吃,穿不敢穿。最 让我受不了的是,厂里的人都瞧不起我。其实也不能怪他们,人要是太窝囊了,连 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她出现了。她是大学毕业刚刚分到 我们厂里的,她的家庭背景很好,一来就做了厂里的现金会计。她长得漂亮,性格 也好。厂里有很多小伙子追求她,她都没同意。说实话,我也喜欢她,从一开始就 喜欢她。但我只能把这份情感埋藏在心里,因为我知道我如果追她,就是癞蛤蟆想 吃天鹅肉。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只有每个月领工资的时候,我才能和她近距离地 接触一回。有一次,我领完工资,匆匆地就走了。回去一查钱,整整多出了四十块。 那个时候,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我的心里很慌乱,这四十块钱,对我这个穷小子来 说太重要了,它够我几个月的伙食费,够我买好几件新衣服。但我转念一想,如果 我留下这钱,给我们发工资的人不就得自己去赔吗!那我花这些钱不就是在花她的 钱吗!一想到她,我就坚定了信心,于是我毫不犹豫地送了回去。她对此感动不已, 非要请我吃饭,我们就这样相识了。对于我们之间的情感,没有一个人看好,而且 遭到了她家里的强烈反对。但她态度很坚决,甚至为此与家里断绝了关系。没多久 我们就结婚了。那个时候真苦啊?我们没有钱买房子,就在郊区租了一间平房;没 钱买家具,就从朋友那里买了一些旧的。由于住的地方离单位太远,每天天不亮, 我们就起床,我用自行车带着她一起上班。自从跟我结婚后,她没有好衣服穿,人 也不再光鲜了。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一天,我问她,我穷得一无所有,为什 么要选择我!她笑了,说,你怎么是一无所有!一个贫穷的人在金钱面前没有任何 贪欲,你有一颗世界上最美丽的心灵。那时我们很穷,但我们很幸福。 说到这儿,杜处长掐灭了烟,喝了一口水。方小艳已经听得完全入神了,她不 敢出声,甚至连呼吸也屏住了。杜处长接着说,我们真的很幸福,就这样平静过了 七年。七年后,由于我的努力,我已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临时工,成为这个厂主管 销售的副厂长。我们在物质上开始富足起来。她的家人也逐渐接受了我们。我们原 本应该比以前更幸福的,但有一件事情却让我们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那就是七 年了,她没有一次怀孕。我们虽然相爱,却没有爱情的结晶。其实,我并不在乎这 些,但她的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后来,她不知在哪儿搞到的偏方,每天都要吃大量 的中草药。看她受苦的样子,我心里实在不好受,就让她放弃。但她不肯。苍天不 负有心人,也许是药起了作用,抑或是她的执著感动了老天,她真的怀孕了。那年 她已经三十五岁了。从她怀孕的第一天起,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医生也告诉我说, 她的体质很特殊,生孩子有很大的危险,希望她能慎重考虑。我也劝她说,我可以 没有孩子,但不能没有你。她说,不行,如果不为你生一个孩子,我一辈子都不会 心安的。我拗不过她。生产的时候,果然难产,她大出血。经过抢救,孩子总算保 住了,可她却没那么幸运。她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好好对孩子,给她 找一个好妈妈。我对她发誓,除了她,这个世上,我不会再碰第二个女人。我是这 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些年,我忙于各种应酬,有些场合,又不能太特立独行, 也就装出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但我从来没有碰过第二个女人。我知道她在天堂里 一直看着我,我要证明,我是爱她的。所以你,我也不会碰的。 方小艳听着杜处长的讲述,仿佛是在聆听一首优美的史诗。曾经,她对这世界 是那么的憎恨,除了人们日益膨胀的欲望,她不相信人世间还有真爱。但今天她相 信了。而此时的方小艳却更加痛苦起来,因为此前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爱,她 不曾拥有,别人也没有,这是公平的。可现在她确信真爱是存在的,但她没有,而 且可能永远不会有。方小艳想到这儿,竟情不自禁地哭起来。方小艳想:她要开始 寻找她的真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