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黑水岔到处是残垣断壁,从村前到村后,从南街到北街,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小山村几乎被夷为平地。 八路军还是晚到了一步,当老侯汇报完敌情,带来三连的同志打跑了急于撤退 的敌人,冲进余烟缭绕的村庄时,浩劫已经结束了。 满目苍凉尸横遍野,从村口开始便可以看见血肉模糊的遇难者,那是冒死突围 的人被乱枪射杀后,胡乱丢弃在田埂子上。宁死不屈壮烈殉国的区干部和村干部们, 十几具残缺不齐的尸体,被高高低低悬吊在老榆树上,树根下的泥土被鲜血染红, 泥泞一片腥气扑鼻。周家祠堂前面的空地上那一堆堆的死人更是触目惊心,刀劈斧 砍机枪扫射,死者身上那血迹斑斑的创伤和僵硬的姿态,向人们述说了此前的三十 多个小时里,宁静的小山村经历r 怎样的恐惧、挣扎与搏斗,显然这里曾经是大屠 杀的主要场所。 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一个个目光呆滞、神志不清,是突如其来的暴行和杀戮使他 们精神恍惚万分惊恐,直至亲眼看到勇敢的八路军战士赶走了鬼子,才从血泊中挣 扎起来,抱住亲人号啕大哭,字字血声声泪,断断续续讲述起这段地狱般的遭遇… … 鬼子把他们赶回村后就开始屠杀。董耀宗亲率特务逐个甄别,凡村干部或抗日 家属一律处死。老村长为保护群众挺身而出首先遇难,当着全村人的面,两名鬼子 新兵拿他当人肉靶子用刺刀活活捅死。紧接着年轻的妇女主任又被汉奸认了出来, 扒光衣服捆在周家祠堂前,边打边逼她说出谁家的人参加了八路军。遭到百般羞辱 女主任,咬紧牙关不屈不挠,最后被鬼子挖了眼,割了舌,砍掉头颅吊在老榆树上。 乡亲们怒火万丈悲愤交加,虽身陷囹圄危在旦夕,但无一人为了活命向敌人卑躬屈 膝。见此兽行惨状,只听一声呐喊,跟小鬼子拼了!人潮涌动吼声震天,赤手空拳 一齐向敌人冲去,一场生死搏斗突然发生。 中田义美丧心病狂兽性大发,扫荡三天伤亡惨重,面对手无寸铁的村民仍一无 所获,岂能不恼?当即纵兵烧杀抢掠。冲到村口的老百姓全部被机枪打死,年轻妇 女被捆成一串关进桐堂,老弱病残被推进烈火烧成了焦炭。一时间,黑水岔哭声动 地血流成河,沟底的山泉水都变成了红色。 满身硝烟的侯永彪在周家祠堂的小屋里找到了心爱的妻子,她已经死了,怀着 他的亲骨肉死去了,赤身裸体满身血污,惨不忍睹。这里是鬼子汉奸发泄兽性的地 方,二十多名年轻妇女惨遭蹂躏,在经受了数不清的兽行之后,她们没有一个人活 着走出那所人间地狱。 小虎娃也死了,他是在回村路上被鬼子踢下悬崖摔死的,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侯永彪蒙了!傻了!急了!疯了!他咬破嘴唇一声不吭,木然地坐在死人堆里, 紧紧抱住兰子冰凉的身体蘸着口水一点一点给她擦去脸上身上的血迹,梳理头发, 整理遗容。此时此刻在他看来,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自己恍如梦中,妻子 似乎还活着,还和往常一样娇羞温柔地躺在自己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听他粗重的喘 息,嗅他身上特有的男人气味,等候他的亲吻与爱抚。 然而,她死了——由于她嫁给了一名曾经是八路军战士的伤员,美貌加上抗属 的身份使她难逃魔掌。她第一个被汉奸们拖出人群,连打带骂地关进祠堂剥光衣服 捆在廊柱上,作为“上等货色”由中田义美亲自享用,后来又赏赐给了那些作战勇 敢杀人有功的兽兵,一次又一次地受尽凌辱。直到解围的枪声响起,尽管她早已奄 奄一息,穷凶极恶的日本兵还是没有忘记下毒手,锋利的刺刀在狂笑声中连连穿透 她的身体,浑身刀伤血痕。 侯永彪脸色铁青二目通红,颤抖着双手,从头到脚抚摸她身上已经凝固的刀口, 一、二、三……一共十一刀!刀刀戳在他那尚在滴血的心上!他感到自己怀中拥抱 的不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而是他的爱、他的未来,他的生命!这一切都随着生 命的逝去不复,存在了,这位前八路军战士深深坠入了万分绝望的无底深渊。 血债要用血来还!他要报仇!他要报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要杀人!要杀 尽万恶的日本兵,用他们的头颅祭奠亡妻的在天之灵! 哨音把他从悲痛和恍惚中惊醒,三连集合,三连集合…一抬头看时,小个子班 长李广才带领全班就站在面前。他们一个个怒火万丈无比同情地注视着他,赵二娃 早已哭成了泪人。 侯永彪放下妻子分开众人走出祠堂,径直来到连长和指导员面前。你们要走? 是的,马上出发。去哪里?赵家台据点已经被分区兄弟部队打下来了,中田大队被 我独立团包围在半路上,上级命令我连火速南下增援,彻底消灭这个老冤家,我也 去。不行。为什么?因为你现在已经不是八路军战士了。不是八路军就不能杀鬼子 了吗? 侯永彪泪流满面,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捣蒜一般连磕几个响头,哭道:我现在 就要杀鬼子!要报仇!我要参加八路军!我要参加八路军!你们听见了吗?连长、 指导员,乡亲们遭了这么大的难,老婆没了,孩子也没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 意思?求求你们,让我去,让我去吧! 指导员含着眼泪扶起他:老彪子,听我说,现在村里这么乱,老乡们更需要你。 你放心,同志们一定多杀敌人为你和乡亲们报仇。好好安葬兰嫂,等着我们胜利的 消息吧!连长大吼一声:出发! 侯永彪怒目圆睁:你们不带我,老子自己去!说罢,冷不防从赵二娃手里夺过 大砍刀奔出祠堂,赤膊上马,双腿一夹马肚猛抖缰绳,大洋马高高扬起前蹄长啸一 声,从悲愤的人群面前掠过,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