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清水镇桥头犹豫不决。 父亲给的五十元钱,乘车花了七元五,打听从这里到省城车费是二十元,是回 去同父亲种地,还是只身去省城? 来清水镇,是因同学水牛家在这里,我俩约定如高考落榜就一同到成都打工。 我背上行李如约来到镇上,却得知水牛考上了——天知道,他成绩排榜从来在我后 面。水牛母亲说水牛已经去报到了,因怕我伤心未告诉我。 汽车一辆辆从桥上开过,直到天色傍晚,我肚子饿了,见身后有个小饭店,那 炒菜的香味惹得我咽口水,便进去说,大爷,我吃饭,只要一个素菜。 厨师老头看了我一眼说,你坐吧,我给你弄。 我放下背包,坐到一张桌边。 老头端来一大碗米饭,一碟泡菜,又盛来一碗汤,里面有些菜叶,飘散出葱和 油的香味。老头说收堂了,只这些,就给一元饭钱吧。我忙付了一元钱。 一个女人从里屋出来说,小兄弟,同我们一起吃吧。 不待我说话,老头把我桌上的菜饭端去旁边桌上,那上面早摆了女人和这老头 的晚饭。我只好过去同他们一桌吃。 我埋头刨饭,不敢夹菜。那女人哈哈笑,夹了肉在我碗里,问道,小兄弟遇到 难事了?那声音温柔又亲切。我忍住没掉泪,说了自己的倒霉事。 女人问,你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活路吗? 我说,我叫方亮,家在农村,干过农活。 女人问,你弄过饭没有? 我说,从小死了妈,在家时自己弄饭。 女人说,你在我这儿打工试试,有吃有住的,我店里打工的小秀回家办喜事去 了,我正愁找人哩。不过我得试你三天,看你干活行才留你,不行我不会要。以后 你不想干了,随时都可离去。说句话,愿不愿意? 听口气这女人是老板,我点点头。 女老板掉头问,三叔你看怎样?老头说,我看小子有力气,试试吧。女老板说, 我叫贺华,三叔是厨师,干活你听他的。老头说,去盛饭吃饱,天不亮得起床推豆 花。 我埋头苦干了三天活,女老板说,你被留下了。 命运就这样,逼你走投无路,却又柳暗花明。我庆幸找了个栖身之地,不会回 去面对失望的父亲。 每天晚上,我干完活,就回自己的寝室看书,有时陪老厨师喝点小酒,听他讲 故事。 生活平淡而有滋味。 老板娘是个单身女人,快三十岁了,长得蛮漂亮的,看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多了。 她中等身材,一头长长秀发,丰满的身子白白净净的,有着迷惑男人的女人味。 她一说一个笑,红扑扑的脸蛋很招人喜欢。那些赶场的人称她贺老板,熟人却 都叫她荷花,是贺华的谐音。 桥头饭店卖豆花,也卖卤的猪头、蹄花、肚子,还可以炒菜,或红烧鸡、鸭、 鱼肉。门面两开间,堂里能安四张小桌,赶场天来吃饭的人多,便在门外添桌凳。 好在顾客大多是些农民,到镇上赶场,吃饭讲实惠,并不计较。 这些人大多还会把大筐、小兜的东西带来存放,还会有瓶瓶罐罐的,吃饭却很 节俭,顶多花上三五元钱。碰见熟人,够得上尊敬的,他们会要两三个荤菜,喝很 多酒,坐一两个钟头,这时说话声音会越来越大,重复的话总说个没完,直到都脸 红脖子涨了,才偏偏倒倒离去。 偶尔烂醉如泥的,就在堂屋躺倒过夜,女老板会一边斥骂他们,一边拿床单或 棉被给他们盖上。每当有这类的事,我觉得这女老板像电视里的妇女主任。 晚上,女老板噼哩啪啦拨算盘,买了多少,卖了多少。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别管赚多赚少,她总是呵呵笑着。 我见她反复算几次就问,老板何不买个计算器? 女老板说,何必花那冤枉钱,我爷爷原来开饭店,天天拨算盘,活了九十九岁。 爷爷说拨算盘珠子养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