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今,秦宗诚依然于五更时分去秦家祠堂里击鼓,习惯容易成癖,癖不是一个 好的字眼,却能让他自得其乐。《圣寿乐》来自大唐宫廷,笙、管、笛、筝追随着 鼓声演绎出肃穆庄重的乐声,流落到民间就有了高贵、奢华的韵律,以“上、尺、 工、凡、六、五、乙”记录的宫廷乐谱读起来艰涩难懂,却让秦宗诚破译了兰桂坊 千百年来跳跃的节奏,也坚信渐渐地兰桂坊人听到的就不只是来自秦家祠堂的鼓声。 秦宗诚用鼓点击出的《秦王破阵乐》却也声振百里、动荡山河……那兰桂坊的声音 呢? 那天,吴满金在秦宗诚很投入地击打《秦王破阵乐》时,突然跑进秦家祠堂, 且跪倒在秦宗诚面前说,三爷,救我!秦宗诚倏然止了鼓锤,鼓声却依然在祠堂里 荡,且悠悠然然地传播。秦宗诚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跪倒在面前的吴满金,心中不 爽,却依然很轻很柔地笑笑,两道浓郁的眉毛慢慢挑动,弯得吴满金扬起的头又慢 慢垂落。 吴满金说他在一天夜里突然被人胁迫到兰桂坊北的柳树坟,质问他是不是偷了 严村王大户家的骡子,纯属诬陷,他还特意去了严村,王大户家根本就没丢骡子。 秦宗诚心躁,面容却依然平和,说你知道谁把你弄到了柳树坟吗?吴满金又扬起头, 目光却在祠堂里游走,说他们说是畿城府衙的捕快,听他们的口音却都像北郡人… …三爷,没家贼引不来外鬼,你说能是谁呢?三爷是里长,要替我做主呀! 面对吴满金,秦宗诚笑而无语。那次,秦宗诚去了北郡城,拉上牛鹏程、潘佳 吉去状元粥酒楼。吃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该如何应对时时都向他逼近的挑战,秦宗 诚胸有成竹也信心百倍,就有了董绍祖拉子认义父一节。 离开秦家祠堂,秦宗诚不想回家,缓步来到兰桂坊北。站在官道上,秦宗诚突 然体味到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悲怆,却笑笑继续往前走。程婉茹正站在那间小 草棚前,秦宗诚走进那块紧临官道的棉地。程婉茹笑笑问候了秦宗诚,秦宗诚也笑, 董士清就是在这间小棚里夜淫乡女,致使吴雅仙消孕灭身……那棉地里只剩下了一 地没了花的棉秸,程婉茹为什么不把小草棚拆除呢? 程婉茹乔装打扮跟踪吴满金,却遭遇了牛鹏程,去见吴雅素,却也没如愿以偿。 董绍祖夜审吴满金不再是猜测,董绍祖面对她却沉默不语,他老婆对程婉茹这个婶 子十分忠诚,道出了其中的原委。回到兰桂坊,程婉茹不想怪罪董绍祖,想起如今 已去畿城府莲花书院读书的大儿子董宇峰,不是也想金榜题名吗?“董士清夜淫乡 女”的始作俑者不该费太多的思量,却需要求证。那年,董士清鼓动兰桂坊乡民与 他一起垦荒,希望兰桂坊人拥有自己的土地,秦宗诚依仗祖业和自己的谋求拥有成 片的土地,却因董士清的鼓动失去了很多佃户……也难怪吧?现在,程婉茹面对秦 宗诚只能笑笑,可笑笑是不是能洗清董士清身上的不白之冤呢? 回到家,程婉茹一整天闷闷不乐,棉花已弹完,就必须为上织布机做前期准备。 身体劳乏思维也麻木,程婉茹抛弃了心中的烦恼,晚饭也没吃就合衣睡在了床上。 给董士清家放羊的傻三原在董家吃,晚上回家睡。董士清被“请”进了县衙,程婉 茹让傻三住在了后院。午夜时分,程婉茹被傻三的喊叫声惊醒。就忙着起了床。待 程婉茹跑出屋去了后院,见几个人把傻三摁在地。傻三见到程婉茹喊着婶子,说他 以为有人来偷羊。那几个人都是很粗壮的小伙子,见了程婉茹忙弯腰施礼,让程婉 茹去见潘爷。程婉茹问潘爷是谁。有一个小伙子笑,说我们潘爷与董士杰董老爷很 有交情,今晚潘爷要助你们董家一臂之力!程婉茹不能信他们的话,却又不能不去, 几个小伙子差不多把她拖到了兰桂坊北的吴家祖坟。 午夜时分的坟场里很恐怖,潘佳吉却热情也礼貌地招呼了程婉茹,说我与董士 清没交往,却不能看着董士清蒙受不白之冤,让某个人在兰桂坊为所欲为!潘佳吉 随即招呼人,让已有准备的人们挖开吴雅仙的坟。程婉茹一直很蒙地与潘佳吉站在 一起,直到空棺材被打开,程婉茹还不敢相信早被她猜测了很久的事实! 潘佳吉不能到此为止,又让人把坟填好,说嫂夫人不要担心,有人追究你就把 我道出来,我正愁闲得没事玩几场官司。 程婉茹再去见牛鹏程,没说让牛鹏程开棺验尸。牛鹏程依然嘻嘻哈哈,让凤菊 再给程婉茹泡了茶,就和程婉茹聊,聊今年棉花的收成,棉花的价格和棉花变成布 获取的银子……牛鹏程早知道程婉茹的意图,程婉茹不能说潘佳吉带人去兰桂坊挖 开了吴雅仙的坟,吴满银也不敢说是他心里有鬼。潘佳吉想干什么,牛鹏程也清楚, 弄他一个私盗坟墓的罪名,康熙律能治潘佳吉的罪,可哪朝哪代的富人都能把律条 买断不是?程婉茹还是提出了吴雅仙有诈死的嫌疑,牛鹏程说凡事经了官府就要一 步步地来,不像在家里说吃粥就吃粥,说吃饼就吃饼是不是?哈哈哈……这么着行 吧?究竟怎么着,牛鹏程心里也没谱,吴雅仙的案子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麻烦。 牛鹏程决定去兰桂坊拜见秦宗诚。 牛鹏程趁着夜色骑着马独行,没带随从没带防身的器具。早先在老家做买卖, 牛鹏程也是天南地北地哪儿都闯,会几手拳脚,还会耍赖跪在地上求饶,待劫持他 的人转身要离开,又猛地将一人掀翻在地,先掏出被抢的银子,再逼着那些为非作 歹的人退步,他也好逃身。骑着马行在去兰桂坊的官道上,牛鹏程的回味就有了别 样的滋味。 牛鹏程突然来到兰桂坊也不突然,吴雅仙的坟被人挖开已在兰桂坊传扬。吴满 银跑到秦府在秦宗诚面前哭。待吴满银冷静了情绪,秦宗诚依然很轻很柔地笑笑, 说你再找人写张状子吧! 那年,董士清鼓动兰桂坊人垦荒,人们不敢拿官府的银子,他在县衙里做了保, 又遭遇一场大水,垦荒的乡民惧怕官府追付出的银子四散逃跑,他只好替乡民们受 罪。董绍祖是北郡县衙的行刑皂隶,却最终在番黄上做了手脚,把竹板子上的毛刺 去除,免得董士清受刑十下不过就丧命……秦宗诚联合当时的知县乔余福,又用银 子为难董绍祖,却没想要董士清的命,他要董士清什么,董士清清楚。如今,董士 清摊上了风流人命官司,董绍祖怎么做,秦宗诚也清楚。董绍祖的儿子明年要参加 县试,秦宗诚玩“败也萧和,成也萧和”的游戏并不高明,却是有意为之,最终把 董绍祖的儿子过继给潘佳吉,潘佳吉心中有苦,却不只是一箭双雕! 秦宗诚与潘佳吉交往多年,也深知那个“笑面书生”的底细。秦家在北郡城和 畿城府都有买卖店铺,潘佳吉先倚仗着江南岳父的财势和官、商之间的交往,往返 于江南与北郡城做丝绸生意。再是茶叶和糖,买卖在北郡城做得很大,免不了与秦 宗诚发生利益冲突,彼此素来面和心不和,也必定存有积怨。如今,潘佳吉在北郡 城堪称首富,却早就瞄准了盐生意。官督商销的法子已用了好多年,潘佳吉去天津 贩盐是明道,却必须纳税付银,又瞄准山东一些地域偏远、交通不便的地方,用粮 食做遮掩,贩运回北郡城的私盐就能获取暴利。 让秦宗诚知道潘佳吉的商业机密的还是牛鹏程,牛鹏程是知县冲谁都嘻嘻哈哈, 嘴大牙也利,谁惹了他就把你咬得稀烂,还冲你嘻嘻哈哈。潘佳吉不肯多给牛鹏程 一两银子,秦宗诚给。直隶巡抚那个爱酒色爱美人的公子与秦宗诚交往密切,秦宗 诚就撺摄他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直隶巡抚的公子不读书不经营,却不放弃一丁点 能获取银子的机会,且在畿城府是没官服的直隶巡抚,就暗中联络府衙里的捕快。 盯住潘佳吉的贩运车队。有秦宗诚的银票做后盾,直隶巡抚的儿子派人跟踪潘佳吉 的人去山东,待潘佳吉的盐车路过畿城府被捕快们摁住,却不能惊动穿官服的直隶 巡抚老爷,暗中与潘佳吉谈判。潘佳吉只好请秦宗诚出山,出了银子弄回私盐,折 点利潘佳吉不是很在意,却很在意秦宗诚。潘佳吉请秦宗诚去状元粥酒楼喝酒,三 碗酒下肚,潘佳吉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解铃还需系铃人呀! 牛鹏程喝完了秦宗诚泡的龙井,才拿出离开县衙前就准备好的字递给了秦宗诚。 秦宗诚展开那张一寸见方的宣纸,上面是一个“空”字。秦宗诚依然很轻很柔地笑 笑,把那“空”字撕掉,也递给牛鹏程一张一寸见方的宣纸,没等牛鹏程看上面的 字。就塞到了他的怀里。待牛鹏程回到北郡县衙才打开那张宣纸,上面却是一个 “穴”字。牛鹏程把那张写着“穴”字的宣纸揉了又展开,展开了又揉。最终被他 平摊在书案上,又嘻嘻哈哈地笑,说这么着行吧? 凤菊拿着一封家书来到牛鹏程面前,说今天曾与老爷一起做买卖的老家人去京 城,路过畿城府顺便来北郡城拜见老爷,喝了一杯茶留下这封家书。那封家书是父 亲的亲笔,父亲先埋怨牛鹏程做了这么多年的官,没在老家置一寸田产,如今终于 幡然悔悟,他就是闭上眼也因牛鹏程为自己留了后路安心,百十亩地不多,却总算 有了牛鹏程的田产…… 牛鹏程疑惑,百十亩地也不过四五百两银子,在外为官的在老家广置田产不新 鲜,朝廷也默许,只要没招惹皇上也就万事大吉。牛鹏程却不想那么张扬,得了银 子差不多都交给来北郡城看他的大夫人,或由凤菊暂时掌管,他什么时候拿了银子 回家置田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