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武奎不是不往家里寄钱,是工地不给他们开支。他万万没料到会遇上一个阴损 歹毒的包工头。武魁是通过大群介绍来这个叫巨人小区工地打工的,因为这个工地 的经理杨兴是双龙镇黑老蔡的远房表亲,沾着这点儿亲,双龙镇不少人都奔他来了。 当时杨兴眯着小眼睛、晃着秃脑袋满口应承说一个季度一开支。干满三个月后,武 魁找杨兴领工钱。杨兴仍是晃着秃脑袋小眼一眯,冷着脸子说:没钱,钱都垫工程 上了,等甲方付钱才能开。武魁直愣神:那得等到哪天?杨兴冷冷一笑:盖完楼, 到年底吧。然后一挥手呵斥道,去,干活去,又不是你一个人,别瞎操心!武魁不 是心思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在工地现场,大群见武魁闷闷不乐,就问他咋啦,武魁把不给工资的事说了。 大群小声告诉他:包工头越是欠你的工钱,你就越得好好干活。一旦让包工头挑出 毛病,找茬暴揍你一顿不说,还兴把你撵走,那你就白干了。没曾想还真打大群说 的话上来了。 一天,大群因喝了凉水闹肚子,就蜷着身子在地上蹲了一会,杨兴手下的一个 小头目牛胖子就过来骂:你他妈想偷懒啊?大群疼得满脸淌汗没搭理他。这小子就 抡起皮带狠狠抽了他一下,大群惨叫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在作业面干活的武魁听 见有人叫就跑过来,一看是大群挨打了,一下子就擎住牛胖子的手说:你积点德行 不?牛胖子一愣,冷笑一声说:操,初一十五都过了,你他妈算几儿啊?便抡起手 里的皮带就要打武魁。武魁干木匠活练出了一身力气,手也很灵巧,一把抓住那皮 带抬腿把牛胖子踹倒在地上说:你还有没有点人性!武魁把皮带一摔,就领着大群 下楼去买药。牛胖子被武魁这一手造傻了,知道自己不是武魁的对手。杨兴知道这 事后,就找武魁尖笑着说:听说你小子身手不错,跟我管工地上的民工咋样,哥们 儿保准不会亏待你。武魁咬着嘴唇摇摇头。杨兴冷笑着说:你要是同意,我先给你 开几个月的工钱。武魁说:那你就先把我们大伙这几个月的工资都开了吧。杨兴说 :这是两回事,你就说愿不愿意干?武魁轻蔑地说:没那种狠心。杨兴一横棱眼睛 :谁狠心,这是工作,民工不严管行吗!我给你三倍的薪金,包你吃,包你住,还 包你…… 武魁连连摇头转身走了。这可伤了杨兴的面子,瞅着武魁冷冷一笑说:你就等 着吧,你小子有后悔的那天。 因为那几个小头目对工人经常耍横,硬是把民工里那个十九岁的于小胖吓得小 便失禁,一见这些人瞪眼睛露凶相,于小胖就会尿裤子。有一天,两个民工抬钢筋, 在半路停下来歇一歇,那个牛胖子又认为是磨蹭偷懒,挥起皮带就抽,抽得那两个 人的脊背肿了。两个人受不了这窝囊气,死活不在这儿干了,扛着行李卷哭着去找 杨兴要工钱。杨兴却满脸煞气地说:你们要走就走,钱是没有。两个人流着泪走了。 武魁心里憋着一股火,他拦住那两个人说:我就不信要不出钱,在这儿出了这么多 力,不能两手攥空拳就走啊。那两个人咬着牙无奈地说:兄弟,不走,能挺得住吗, 在这儿跟蹲大狱似的,再干下去就兴许被他们整死。人,一帮接一帮地走了好几十。 杨兴虽然搂了不少人的工费,可要是没有几人干活,工程就面临着停工的危机,他 一看就又下狠地威胁民工谁再走就打折谁的腿! 一个漆黑的夜晚,刚睡着的武魁被人推醒,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打量了半天, 才看清是大群他们几个。大群悄声地说:魁哥,我们不想在这儿干了,你走不?武 魁呼地一下坐起来:杨兴还欠咱们的钱,咋能走呢?大群说:实在受不了啦,钱宁 可不要也不能在这儿干了。武魁咬牙切齿地说:操,我不走,死活得把钱要到手! 下半夜,大群他们几个从工地围墙翻过去悄悄地逃走了。第二天,杨兴发现双 龙镇的这帮民工跑了,单单剩下了武魁,便凶神恶煞般地问:你咋没走哇?武魁倔 倔地说:没拿到工钱,我能走吗。杨兴点点头,冷冷地一笑说:好小子,有种。 武魁人单势孤,杨兴就使坏琢磨他。一天工地在七楼打圈梁需要支盒子板,杨 兴冲武魁说:我算过了,这个活需要三个人十二个工时,你要打算在这干,今天这 层圈梁的盒子板给你派两个人,到明天早五点钟干完,要干不完误了事,以前的工 资得扣掉一半。安排的那两个木匠知道杨兴是对他们下茬子,就哭着跪下了说:杨 经理,你就高抬贵手吧,别说我们仨,就是再添仨也干不完啊。杨兴奸笑着看武魁, 武魁紧闭着嘴不吱声。杨兴转着眼珠说:武魁你是不是也告饶了?武魁不服气地说 :我干不完你要扣一半的工钱,我要是干完了呢?杨兴不屑地说:干完了就不扣呗。 武魁嘲笑着说:你一个项目经理,这么办事也不嫌丢人?杨兴眼珠子一翻说:你想 咋办?武魁很认真地说:我干不完你扣半年,我要干完你该加半年。杨兴一听奸诈 地嘿嘿一笑:行,你小子有胆量,就这么定了。他向身后一挥手喊:拿纸来!咱们 白纸黑字写上,谁也别打赖。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全造愣了,就小声对武魁说:魁哥 你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砸吗。武魁赶紧拉起他俩问:你俩想不想干?两人摇头。 武魁找来平时和自己搭伙的俩哥们儿,三个人一商量,就跟杨兴签了契约。 说干就动手,一个人搬料递料,两个人钉板。武魁按图作业,有条不紊,从一 头捋过来,两把斧子横方竖板一路干下来。快到中午的时候,武魁下楼拿钉子,一 着急上楼时被一处裸露的钢筋扎了脚。真是越忙越出错,他急了,把衣服大襟撕了 一条,紧紧地把伤口缠上,继续干活。那俩哥们儿瞅他一片血洇的脚,心就凉了半 截说:魁哥,实在不行咱就输给那王八蛋吧,何必遭这份儿罪呢。武魁咬着牙一抖 神儿说:不是没扎到心上吗,干,一定干完,不能让姓杨的镇唬住。 到了中午还没干到一半,杨兴上来转了一圈,奸笑着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该吃 中午饭的时候,民工们都陆陆续续放下手里的活下楼吃饭去了。三个人在别人吃完 饭的时候才下楼。连吃饭带抽烟也就二十多分钟,三个人就赶紧上楼。上楼发现了 奇迹,那些要支盒子板的木方板材、钉箱都按顺序给摆好了,这一下得省出大半个 工时。三个人明白是工友暗中帮忙,心里就有一番感激,就长了精神头。从下午一 直干到晚上九点也没顾得下来吃饭,那两个哥们儿又饿又累挺不住了就躺在作业面 上不动了。武魁看了不忍心叫他俩,就忍受着伤脚的疼痛,一个人挥着斧子“乒乒 乓乓”地使劲敲打钉板,那两个哥们儿被他的坚韧劲感染了,又爬起来,猛劲儿干 起来。 第二天早上五点,杨兴就领着工程师、技术员、质检员等一帮人上楼来验活。 他那双邪恶的眼睛一看到面前的现场就愣住了,一层楼的盒子板支完了。三个人趴 在剩板上睡着了,武魁手里还攥着斧子,那只伤脚缠着的衣襟上凝着血污。看着武 魁的伤脚,杨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可真是一根筋的硬汉子。杨兴示意质检员 和工程师挑毛病,好把武魁收拾住。可两人仔细看了一遍都说这活挑不出啥毛病。 杨兴没话说了,看着眼前的武魁倒让他心里有了新想法。他上前用脚踢了一下熟睡 的武魁,奸笑着喊:嗨,起来吧! 武魁被吓了一跳,眨着惺忪的眼睛往起一站,一仄歪就摔倒了——他忘了那只 伤脚不敢挨地,但他还是咬牙挺身站了起来。杨兴说:你赢了,你小子硬实!从今 晚开始你就看守现场的材料吧。武魁和那两个哥们儿赢了半年的工钱,还被照顾看 现场,让全工地的工友刮目相看。 武魁跛着脚住在现场的一个板棚里看材料。第七天晚上,天下起了小雨,武魁 的脚也好些了,他披着雨衣每半个小时到现场转一圈,六节长的手电筒像个探照灯 把犄角旮旯照个遍。后半夜突然有人顶雨进了他的小屋。武魁问:你是谁?来人脱 掉雨衣神秘地一笑说:你不认识我啦?武魁仔细打量几眼来人摇摇头。来人小声说 :我是被杨兴那王八蛋打跑的民工沙虎子。武魁再看还是不认识,警觉地问:你是 咋进来的?沙虎子很怪异地一笑说:翻墙进来的。武魁沉下脸问:你要干啥?沙虎 子神秘地咬着牙说:魁哥,杨兴这小子不仁,咱也就别义啦,他欠了我好几个月的 工钱,不也欠你的吗,听说他还难为你。今晚我在外面把车都安排好了,咱们一不 做二不休,把钢筋拉走一车……武魁脸一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偷鸡摸狗的事我 从来不干。沙虎子诡秘地一笑:你怕啥?武魁两眼盯着他刚毅地说:我啥都不怕。 沙虎子不解地问:那你咋不干?武魁叹口气认真地说:他欠我工钱是不假,可君子 不取无义之财。沙虎子脸色一冷:你可真鸡巴能装,这五更半夜的谁知道,干完了 一走,人不知鬼不觉。武魁冷下脸劝道:哥们儿你听我的,别走歪歪道,恶有恶报, 善有善报。回去吧。沙虎子还想要说什么,武魁严厉地说:你走吧,再不走我可要 报警了。沙虎子一哆嗦转身欲出门。就听屋外有人说:把这小子绑起来咱们干。武 魁一惊,一下把来人拽住,反手拧住他的胳膊。沙虎子妈呀一声,就被武魁按住了。 这时雨里走过来一个人哈哈一笑说:你小子还真他妈行啊!武魁抬头一看是杨兴, 他什么都明白了。是这小子在使损招设圈套要陷害他。武魁气不打一处来,“呸” 地吐了一口,倔倔地出了屋。 一转眼进了十月,市里很多工程基本上都竣工收尾了,很多工地都发了工资, 大批民工像候鸟似的一群群飞走了。巨人小区主体已封顶,开始外装修。那些力工、 架子工没活干都急着要回家搞秋收,但杨兴还是不发工资。工棚里没有取暖设备, 夜里扎骨的凉风让人受不了,很多人都死逼无奈地走了。武魁没走,他找杨兴说: 大活人得讲信用,得说话算数,你红口白牙说工程结束就发工资,现在全竣工了, 你还不发,这不是活坑人吗?杨兴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说:再等几天。武魁闪着火 腾腾的眼神问:几天?杨兴一翻眼皮:说不准,等着吧!说罢一甩手,走了。杨兴 深知武魁的厉害,但他又总觉得制不服武魁就咽不下这口气,他手里攥着上百号人 长短不齐的工资,他想制住了武魁,杀鸡给猴看,别的民工就都不敢兴阳乍翅,这 笔钱不就稳稳当当揣进自己腰包了吗。 武魁每天很警惕,怕杨兴暗地里再对他下手动狠,夜里就不脱衣服裹着一床破 被,抵御着透进工棚的寒风。他兜里没几个钱,就天天买烤地瓜吃。他隔三差五还 要买一张报纸,看看政府和社会对农民工是咋关注的。这天半夜,他住的工棚莫名 其妙地着火了,幸好他没睡实,跑了出来,但被派出所的警察传了去,成了纵火的 怀疑对象。经过了解和取证他虽说免去了放火的嫌疑,但工地没地方住了,武魁成 了街头流浪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