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把马金千击倒了。这一回他真病了,身子热得像块炭,四 月天盖着被子还叫冷,打针服药不顶用。中药“镇惊定魄散”已服下去六剂,他还 是胡话不停叫骂不止,梅玉岫慌了手脚,把诊所关门停业,专一护理马金千。来上 门看望慰问者都被她挡回去,就连范怡斋老先生坐洋车专程来探望,也被梅小姐非 常有礼貌地让进客厅坐了半个时辰。梅小姐言,马大夫许是遭惊吓,看见人就抖成 一团,撩被子蒙脸,我给他打针还要等他睡熟之后才敢动手,病得实在太糟糕,连 我也不认得了。 集翠阁的小掌柜石一丁早知马金千病倒,来探望过好几次,都被梅玉岫挡回去。 梅小姐话说得绝,马大夫身子一天不得康复,任你是谁也休想见他半个面孔。 石一丁今天一大早又来了,梅玉岫说,既愿意碰钉子,就在候诊室条椅上坐着 吧,坐一年都不管。石一丁说,我今天没有见他面的意思,只是放心不下,来打问 他病情,再有就是,给他带来件玩物,梅小姐你转交给他。石一丁从怀里掏出一对 白玉戒指,还雕有龙凤的图形,玲珑剔透,果然精致秀雅。石一丁说,前些日收了 一块枣子大小的玉,是块新疆和田古玉,如今市面上早看不见这种成色的古玉了。 叫我破了它,雕成一对戒指,马大夫准喜欢。烦梅小姐转交给他,对他说这是石一 丁的孝心。 梅玉岫接过戒指,放掌心里看。粉红色的掌心里浮动着一对晶莹的小白玉环, 它们在手掌里轻轻跳动,叫人担心随时都有融化的危险。梅玉岫心里喜欢,将戒指 套在自己左右手的中指上,掏出一方白丝绢,轻轻擦拭它们。一对戒指套在梅小姐 的手指上,严丝合缝,就像是专门给她刻制的。她低头赏识着说,我先收下,等马 大夫醒过来我转交他。她说着,盯一眼石一丁道,你该走啦。 石一丁站起来走几步又复回头说,我想知道马大夫是为什么缘故病倒。 梅玉岫说,大概是受惊吓,说不清,又或许是因你,还有范怡斋,还有赵大均 和花掌柜,你们这些人,净给他找麻烦,整天不叫他安宁。他是个医生,是个学者, 他要治病救人,又要做学问。可你们这些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事把他弄乱了,即使 想放松些,也撕扯不开你们这些人的缠磨……梅玉岫满脸不屑一顾的神态,她还是 接着驱赶石一丁。 石一丁猛转身,冷冷道,你把戒指脱下来还我。 梅玉岫脸红,道,为什么,不是你叫我转交给马大夫的么?为什么又要还你? 这是刚雕制成的宝贝,还不曾沾人身,你先套指头上,小心弄脏了它。 你说什么话,这里是石门城,不是阳曲县的野石头窝……你出去。 我不是因你而来。再说,此地也并不属你,我想来就来,想呆到多会,就呆到 多会。没看透,总以为你心慈面软是个有良心的善良人,谁知你…… 慈善是给那些伤病之人,无依靠的失落之人,你算哪一行当? 我看你不是貂蝉,倒像是褒姒,一个画着假脸的……浑身妖气! “啪”——白玉戒指扔在了地上,那只凤戒被摔成两段,石一丁忙捡起来,气 急败坏挥起拳头——咬咬牙,又把拳头放下,迈大步走出金千诊所。 赵大均找石一丁,骑车子转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心一动,去了桃花庄。上得楼 去,果见石一丁一人扎着头喝闷酒,满脸核桃皮,不知撞到了那般子烦恼。 石一丁只顾喝酒,没看见上来的赵大均。赵大均不动声色,唤伙计打了一斤酒, 上四盘热菜,自己轻轻坐在桌前,点火抽烟。 石一丁只顾喝酒,没发现对面新到的客人。待伙计端来那客人叫的酒菜,他猛 睁眼看清楚是赵大均。 赵大均边斟酒边问,什么烦事,一人独来吃闷酒? 石一丁仰脖子灌下一盅,把今日所遇倒了个痛快。说完,他抹抹满脸大汗道, 赵兄,你说,像马大夫那样精明脑子,咋就摊上这么个不通人情的妖怪种子,她作 践了马大夫的好名声。说着话,眼里含有泪水,打怀里捏出那一整一残两只白玉戒 指。 赵大均没有怒气,反而大笑了半天,笑罢说,人的方寸乱了套,脑子就不听使 唤。曾有几时,我还想把你们俩捏合到一块,看来不行,人世间的事太乱啦,心眼 子不够用。赵大均慢慢抿着酒,把马金千病倒的原委给石一丁讲了个一清二楚,并 劝住了石一丁,叫他不要动肝火,天大的事也要等马金千病愈后再提不迟。他找石 一丁是另外有事——他近日跟杜宝田出门,说是办公案,其实是办理杜家的事。他 们去了北京城,天津卫,保定府,以古董商的身份收购了大量好玩意儿,懂不懂行, 反正出洋钱什么也买得来。这回收的玩意,大都是真货,还有些奇货,缺货,杜宝 田买着了,因他带有大量银洋现钞,北京天津的古物贩子都愿要现洋,不愿收联合 票子,联合票子太毛,不实在。 赵大均说,我不懂行,不知哪些值钱,哪些不值钱,只有一个方便,进出杜府 哪个也不敢拦咱爷们。还有,杜宝田收的那些宝贝叫我检点过目,验货封箱,多好 的机会,从中抽它几票,也不枉是杜家的心腹,你单把那石头的经文教我几手,那 玩意拿着方便,不显山不见水,咱们也着实吃个肥…… 这天,集翠阁铺子里的灯亮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