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赵大均第一回出手从杜府里装来不少玩意,珊瑚珠香串,翡翠手镯,小件象牙 雕品,最好玩的是一套玛瑙如意,一套七件,有小手指肚大小,装在一个破旧盒子 里,看样子有些年头了,盒子破旧些,如意件件完整无损…… 石头玩意石一丁能讲出些道理,叫他辨认其文物价值,他就成了瞎子,面对着 桌上一堆宝贝,石、赵两人不但变成瞎子,且又傻又呆又哑,两人看着不做声,心 里都在想,身旁有个马金千该多好!其实二人也想过范怡斋花掌柜,深感不如马大 夫牢靠且对路。送进古董铺子里怕生是非又怕挨捉,更不敢拿到茗泉居茶园里公开 兜售,头回做贼,反正心虚胆小。 一堆古玩意暂存石一丁的集翠阁。 端午节过去,杜家老太爷的寿庆正如火如荼,马金千醒过来了。他揉揉眼,不 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几多时,脑子里有些故事,总觉得发生在昨日,又像是梦里所遇, 醒过来后反倒没那么可怕了,便成了笑话。 马金千醒过来头一件事是查验他的藏品所爱,一件件细心查验,生怕遗下一点 蛛丝马迹,比收进时看得还用心。一看三天,浑身大汗淋漓,灵巧得像个狸猫,根 本不像个大病初愈的人。梅玉岫催他服药,他不吃,说自己根本就没犯过病,大叫 着吃酒,吃鸡吃肉。 马金千吃饱喝足,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看日头,看他的药圃,药圃里一片翠绿, 闪着油光朝他欢笑,像群孩子。马金千浑身舒坦,诊所里不忙时,把梅玉岫叫来给 她讲故事,故事把梅小姐激出了一身冷汗,呆呆地像块石头。 有天梅玉岫来集翠阁找石一丁。她满脸沮丧,耷拉着脑袋。石一丁叫她坐,她 才敢坐。石一丁请她喝茶,她羞羞地不敢碰那茶碗,嘴唇嚅动了好几回,最后还是 随着一口唾沫把话咽进肚里。 你不在你那高高的绣楼上呆着,来野石头窝里来干什么?石一丁看着门外街景 冷冷道。 我不知道实情,来给你赔个礼,是我的错。梅玉岫少气无力,还是不敢抬头看 石一丁。 你是个做学问的学者,我是个凿石头的野莽人,不敢受你的礼。 那……那白玉戒指……我赔…… 现大洋一百。 太贵啦。 现大洋九十九。 你——我没心思叫你赔。挺好一块石头。给马大夫做个玩意,叫你不清不白弄 坏了,你赔不是,我也不受,你也莫提那戒指,那天的事我也不记,咱没脑子。谁 叫咱是块石头咧。 你肚里有气。 早跑光啦。 我不信。 石一丁心里的气真的早跑光了,看着梅玉岫那张愁楚的脸,像朵挂满露珠的桃 花,心里惊叫,真不敢相信,她可真俊呀!从没正眼看过她,今天看她越发可怜见 啦。石一丁心跳了,他偷偷地拍自己脑门,警告自己莫想歪路,可脑子不听使唤, 哪歪朝哪走——她真是个貂婵,别的什么也不是,就是个貂婵!石一丁想着,又偷 偷拍自己脑门,那天我这嘴里都说了些什么呀!石一丁真的没脑子,把一切都忘了。 他说,梅小姐,你给我唱段京戏我就没事了。 唱哪出? 《醉酒》,《洛神》,都行。 你也爱听京戏啦? 街面上混,哪个行当也得跟着走。 那我唱了。 我听着。 呜——梅玉岫哭了起来,两手捂住脸,泪水从指头缝里流出,石一丁慌了手脚。 怎么劝也劝不住,反正梅玉岫就是哭。 石一丁,里外不是人啦。 梅玉岫受了委屈,回到诊所对马金千学说,马金千把石一丁传过来大骂一顿后, 叫他去给梅玉岫赔礼。石一丁又委屈,道,我有什么不是。 没有不是这个礼也得赔,谁叫你石一丁是个男人哩! 石一丁是个男人,给梅玉岫赔了礼,一赔就是几十年,赔了一辈子,后来俩人 到马金千坟上还提此事。这是后话了。 孩子把戏……马金千笑道,猛抬头思量,这俩冤家莫不是叫上天给拉扯到了一 起?他又想起了杜家老太爷,想起了那刺人眼疼的十条金子……人间里真忙,忙不 过来,为什么? 金千诊所里又忙起来,马金千干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