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了校门,我看路上没多少人了,就问刘桂玲:你到底怎么回事,为啥不让晓 慧一起跟咱们走?咱们可都是一个村的,都亲如姐妹,再说,她爹可是咱村支书。 不是我不想跟她走,是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我怕她知道。 还是作文的事? 刘桂玲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说,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这次参赛的资格,否则 我在张老师心目中就没有形象了。 你还想报那篇作文? 不是,不是,我有那么糊涂吗? 那就好,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想怎么办? 你帮我写一篇,我决不会亏待你。你知道我哥在县上工作。我让他请你看秦腔 戏。 我可不喜欢看秦腔戏,每次庙会都有戏,人站到露天广场看戏,腿都站酸了。 不是那种野戏,我让我哥请你到县剧团看戏,坐到沙发椅上看戏。 我不爱看戏。我知道刘桂玲的哥在县剧团守大门,看戏肯定不要钱。 那你想吃什么,臊子面、油糕、还是豆腐脑? 我说我啥都不想吃。 对了,我想起来了,给你买书,你挑上什么书,就给你买什么书,这总行了吧。 你说的是真的?我的心开始动了,开始动得很厉害。 当然是真的,我哥喜欢我,我要啥他都答应,不过,你见了我哥,不要说话, 听我说就行了。 我有些犹豫地说:可是张老师看中的是那篇写小河的作文,万一我这次写的不 行了呢? 所以你要往好了写,我答应给你买两本书。不,三本,三本总行了吧,至少得 花一块钱。不过,你一定要比你写的那篇还要好。如果发表了,我一分钱都不要, 全给你。行不行? 我说好吧。心里想,反正脑子长在我的头上,我想写好就能写好,我想写不好 肯定就写不好。 我们顺利地找到了在县剧团工作的刘桂玲的哥哥,刘桂玲给跟哥要了一块钱, 说要去买书。刘桂玲她哥说你们怎么不回家背馍去呢? 刘桂玲说哥,老师让我参加市里作文比赛,我得去买本书,这书很重要。刘桂 玲她哥说好好好,能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好事,好事。哥回家给你取馍去。来, 再给你五角钱,买些好吃的。 哥,你到张青家里也帮她把馍取来。 好,你们买完书,就到我宿舍等着我。说着,刘桂玲的哥哥就推出了自行车。 看着那车子,我狠狠地望了好几眼,想,什么时候,我有一辆这样的自行车,就不 用上学翻沟了。 我挑了三本自己最喜欢的作文书,刘桂玲拿在手里翻了半天,说,真贵呀!说 着,交了钱,双手紧紧地把书抱在怀里,生怕我抢走。从书店出来,刘桂玲说你得 对得住我,作文要写好,明天晚上就交给我。说完,晃了晃手中的书。我以为她要 给,去接,她却装进自己的包里了。 时间太紧了。我说着,闻着满街扑面而来的香气。刘桂玲说,张老师是学美术 的该多好,我就不用这么巴结你了。 你说什么?我听出了她话里的不高兴。 我,我是说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买。油糕,你想不想吃。 我说我没有钱。 五分钱一个油糕我都没钱买。我有些心酸。人家刘桂玲的哥哥在县城工作,王 晓慧的爹是支书。我的爹啥都不是,只有一个舅舅是军官,他要是我的爹爹多好。 舅舅嘛,总不是自家的人。 我们走到卖油糕的摊位跟前,油糕的香气再次冲到我的鼻子里。油锅里的油哗 哗地响着,炸好的黄黄的嫩嫩的油糕在铁丝笊篱上放着。卖油糕的接过钱就要取现 成的,让刘桂玲止住了:我不要陈的,你要现炸。 现炸的太热。 那我也要。 我们拿着热得烫手的用麻纸包着的油糕,不时地倒换着手。刘桂玲说坚持一会 儿,我经常吃油糕,有经验,凉的不好吃,里面的糖都成了硬块,进到胃里不舒服。 我感到嘴角口水已经流下来了。我知道油糕不但是油炸的,而且里面还有黑糖, 非常好吃。可是刘桂玲没有吃,我想我也不能先吃。 到了县剧团,我们坐到刘桂玲哥哥房子的桌前,我想,刘桂玲该让我吃了吧, 可是她还是没有。刘桂玲说,把油糕放下,我有话说。 我听话地放下。刘桂玲说咱们拉勾,谁变卦谁就死。 我一下子害怕极了,我只知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动摇,却不知道这跟死要联系 在一起。死了很可怜,就得埋在沟里,太可怕。但是那三本书的诱惑,还有油糕的 诱惑,让我只好发起了这个毒誓。 还有,你得写个条子。 写啥条子?我有些不高兴,明知故问。 刘桂玲说我看到我哥经常给人打条子,你也得给我打条子。写什么呢,就写: 你收到我给你买的三本书,还有,吃了我买的一个油糕。然后写上你的名字和日期。 我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说,算了,我不要书了,我也不吃油糕了。 你先别着急,要不,把原因也补充进去,我想想——刘桂玲说着,那双贼溜溜 的眼睛呼扇呼扇地飞快地转了两圈,说,有了,你就写:因而,帮我写一篇作文。 这还差不多,将来也能证明这作文是我帮她写的。我想通了,极快地写了收条。 于是书成了我的,还有香喷喷的油糕慢慢地进入到我的嘴里,真香呀,真香。 吃完油糕,刘桂玲的哥哥还没回来,刘桂玲边用嘴舔着手上的油,边说,要不 这样,你现在就开始写作文。 你这人,真是,你以为写文章就像你吃东西,嘴一张,就行了?写作文还要有 个构思过程呢。当然,如果你不讲究质量,我立马就给你写一篇。我说着,故意装 着掏纸和笔。 好好好,我听你的。明天你一定要交给我,咱明天下午要交给张老师呢。 真是吃了人家的就嘴软,我在路上想了一路,怎么完成这篇作文。在心里反复 叮咛自己说,决不能写得超过我的这篇,否则我就是傻瓜一个了。 我们刚到学校,天就下起了雨,越来越大,可是王晓慧还是没有回来。 刘桂玲,你说晓慧怎么还不来,会不会掉到沟里去了? 刘桂玲说,胡说什么呢,下雨的时候,晓慧肯定已经翻过沟了。那该早到了呀?! 一听到刘桂玲的话,我眼前马上浮现出王晓慧掉到沟里的样子,便强硬地说着,让 自己心里踏实些。 说的也是,要不,咱们出去看看? 我们撑着伞走出学校大门,天已经黑透了,还是没有看到王晓慧的影子。咱们 到沟边去看看。刘桂玲说着,声音有些颤。 沟边还是没有一个人,我们停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王晓慧。两人回到宿舍,一 筹莫展。我说咋办呀,晓慧是不是掉到沟里了,要不,早到了。 我们怀着不安的心情回到宿舍,坐不住,也站不住,想看书,也看不进去。一 节课的时间过去了,王晓慧还是没有来,刘桂玲忽然紧张地说,我真害怕,要是晓 慧掉到沟里了,咋办?走,快找老师去。 我们找的当然是张老师,可是张老师的门关着。我们又去找王晓慧的班主任, 他也不在。最后我们去找我的班主任孙老师。门一开,我们就发现几个班主任正在 打扑克。刘桂玲跑到张老师跟前,还没张嘴,眼泪就流下来了。张老师听完说,真 有这样的事。吴老师,王晓慧是你们班上的吧? 是的呀,怎么办?吴老师也站了起来。 张老师说我们再到宿舍去看看。对了,你们一路上还有谁。李明?好,吴老师, 也是你们班的,你到男生宿舍去问一下。我去推车子,孙悦,你去到女生宿舍看一 下,问大家见到王晓慧没。 正当我们走出老师的宿舍时,发现了沉着脸的王晓慧,后面是她的父亲,我们 村的支书,支书推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 晓慧,你可回来了,我们担心死了。刘桂玲高兴地跑到王晓慧的跟前,想拉她 的手,被王晓慧打开了。 王晓慧跟所有的老师鞠了一躬,然后理也不理地走过我们的面前,径自跟着她 的父亲朝宿舍走去。 当天晚上,王晓慧就搬到了我们床对面,跟我们不再说一句话。我喜欢跟王晓 慧在一起,虽然她的话不多,可是她特有心眼,办什么事都特有数。于是在一个晚 上,我趁刘桂玲不在的时候,给了王晓慧两掬葵花子,于是王晓慧就跟我说话了。 葵花子是刘桂玲给我的,我当然不能说。 再以后我们放学回去的时候,仍然是三个人,当然王晓慧跟刘桂玲还不说话, 她们就抢着跟我说,我感到自己很重要。 作文是我从县城回来的第二天中午交给刘桂玲的,我反复看了三遍,确信它不 如我署名的那篇。刘桂玲仔细地看完,然后极快地说你把收条给我吧,我觉得留着 它也没用了,我想都没想就把那个我打给刘桂玲的条子掏出来给她,她也把一模一 样的掏出来,当着我的面撕碎,然后我们同时扔到了厕所的粪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