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越来越冷了,我们每天天一黑,就钻到被窝里看书。宿舍在后院,没有什么 挡,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墙上的四处都露着缝,风从门底、门角,从窗户任何一个 角落吹进来,冷极了。背的馍也成了冰块块,泡到开水里,半天还是硬的。 住宿的学生越来越少,有些搬到了邻近的亲戚家,有的四五个到外面租房子。 有一天,王晓慧说,你跟我一起住到我表姐家去吧,她家离学校就二里地。 我说那刘桂玲呢! 不理她。 咱们不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嘛,要照应着。 那也不行,那是我的亲戚,我说了算。她不是有钱嘛,住县里招待所去。 我们都搬走了,刘桂玲怎么办? 谁让她自私!王晓慧恶狠狠地说。 我把我们要搬走的消息告诉了刘桂玲。刘桂玲凄婉一笑说,你们都走吧,我就 一个人住宿舍,我就不相信老天爷能把我冻死。 我说你真笨呀,想办法呀!冷不要紧,关键是这么大一个宿舍,你一个人住着 不害怕半夜忽然闯进个人来?这样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的确,我们三个人住的时 候,窗户外经常有人敲玻璃,还有一次,一块石头砸了进来,好在没有打伤我们。 刘桂玲喝了一口水,说,我能想出什么办法?我哥离这远,再说他现在还跟别 人住一间房子。 你那么聪明的人,会想不出办法?好好想想,动动脑子,只要你想办法,就会 有办法的。 刘桂玲望了望四处透风的宿舍,说,办法是有的,现成的,只要嘴一张,可能 就成了。只是这样做太没有自尊了。 管它有没有自尊,只要躺到热乎乎的炕上,就值。 刘桂玲没有说话,朝自己班走去。 下午放学后,我跟王晓慧收拾行李的时候,刘桂玲看也不看我们,一个人趴在 她的被窝里看书。我给她使一个眼色,再使一个眼色,她也装做看不见。 我大声说,刘桂玲,你自私不自私,下来帮忙呀。说着,把她拉下了床。 刘桂玲帮我卷起被褥,我把她推到了王晓慧的床前,刘桂玲略一迟疑,就双手 麻利地帮王晓慧卷起被卷来。 王晓慧显然吃了一惊,但并没有阻拦。刘桂玲极快地卷完被褥,又麻利地拿起 一根麻绳十字交叉捆起来,王晓慧松开了手,任刘桂玲忙活。 两个被褥都捆结实了,两排能睡二十个人的大通铺上,只有刘桂玲的一床被子 孤零零地摊开放着。其余的地方,都是乱七八糟的麦草,横七竖八地躺着。刘桂玲 拍拍手中的土,说,晓慧,张青,我送你们。 王晓慧没说话,背起了行李,对我说走吧。 我说桂玲你一个人在宿舍别冷着,晚上,用桌子把门顶死。 我知道,走吧,走吧。刘桂玲说着,帮着我把被褥背到身上,然后一只手托着 我的,一只手托着王晓慧的走出了门。 刚走到校园当中,就碰见了张老师,张老师说,你们搬到哪去?远吗?桂玲, 你不搬吗?宿舍太冷了。 王晓慧抢着说,搬,搬,行李太多了,我们一会儿搬她的。 这样吧,你们先把行李放到我这儿。我给自行车去打气,一会儿我送你们。桂 玲,你也把你的行李拿来,一起带走。 我就不去了。刘桂玲说,然后悄悄地望了望我,我又望王晓慧。 胡说什么呢?王晓慧说着,把刘桂玲的手一拉,两人就往宿舍跑去了。 三床被褥捆得结结实实地放在了张老师的自行车行李架上,我们三个人你挤我 我挤你地帮着推,不时地踩着张老师的鞋子。张老师笑着说,行了,你们别推了, 东西很轻的。 我们看张老师说的是实话,于是就松开了手。刘桂玲是张老师班上的学生,当 然她比我们熟悉张老师,我们指望她说话,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整理 着她的头巾。我再看王晓慧,王晓慧仍然像过去一样,低着头,只管走路。我又不 时地瞧瞧张老师,张老师仍然是那么帅,在寒风中,行人大多弓着腰,可是张老师 笔直地在寒风中行走着。那长长的头发,怎么看,都像电影《人生》里的高加林。 张老师一点儿也不像他在课堂上妙语连珠,只管推着车走,也不说话。 我们都沉默地走着,但是我敢肯定,我们的心都在张老师身上。 二里路,怎么这么短呀,我还没有细细地打量够张老师,王晓慧的亲戚家就到 了。出门来的是王晓慧的表姐,一个麻利的中年女人。她帮着我们卸了行李,然后 给张老师端了一大杯热茶,说,你这老师这么年轻,就当老师了。 刘桂玲说我们张老师是省城毕业的大学生,教课可好了。 真是好老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应当做的,我家就是咱们县的,都是农民的后代。大姐,她们几个到你家,打 扰你了。 不用,不用,我要到我娃他爸单位那儿去过冬,家里什么都有,要灶有灶,要 面有面,她们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想用什么就拿。我表妹老早就给我说了,要住她 两个同学,一个村里的,又是同学,大家住在一起,有个照应。 张老师走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出去送,刘桂玲忽然说,张老师,你穿得太少了。 王晓慧白了她一眼,却极快地接过表姐手里的姐夫的军大衣递给张老师。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到了。 张老师说着,朝我们挥挥手,骑上车子,一脚就踩出好远。 我们一回到屋里,立即收拾炕。王晓慧又不理刘桂玲了,只跟我说话。碰到刘 桂玲了,好像碰的是块石头,躲开,继续忙自己的。我用胳膊捅刘桂玲。刘桂玲略 一迟疑,拿起扫炕的笤帚,爬上炕,说晓慧,我过去对不住你。 王晓慧冷冷地说,你要用实际行动来谢我。 以后烧炕的事交给我了,我烧的炕可热了,一直能热到天明。刘桂玲边扫炕边 说,不时地望望我。我也帮着说好话。 好,这是你说的。以后我们三个人都记住,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是一个村的, 心要往一处想,劲要往一处使,这样才不会让人欺负。不能太自私,你们听到了吗? 我们大声说听到了,听到了,我们不但听到了,我们也要做到。 虽然如此说,但是每次烧炕,我们三个人都到崖头去撕麦草,回来,刘桂玲烧 炕时,王晓慧不停地在旁边指挥着,柴要放匀,火要烧透,还要压好,不能压死。 说着,不停地给做着示范动作。 刘桂玲落实得非常好,整整一冬,都是她们俩烧炕,我不敢烧,因为我烧的炕 耐不到天明。 夜深人静,当我们躺在热乎乎的炕上,闻着柴草的清香,感到心里暖呼呼的。 我说,刘桂玲,你们班主任真好,要不是他送我们,我们得累死。 我们班主任是挺好。 对了,王晓慧,你说张老师今天为什么要送我们? 因为他是刘桂玲的班主任呀,我们是沾了刘桂玲的光了。 不对,肯定不对,张老师是咱们三个共同的老师。 这话有理。 对了,你们说张老师有没有女朋友? 我说道:谁知道呢?人家是大学生,肯定也要找大学生。最少也得找个有正式 工作的。 我听我们班里人说你们班主任孙老师在追我们张老师。 是吗?我心里咯噔一下,说,细想一想,我们学校,只有我们的班主任是正式 的女教员,长得也漂亮,她当然有资格去追求我们最帅的老师了。对吧,王晓慧。 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你们真是,吃的粮少,管的事多。 你这人心就是深,那么好的老师,你就不喜欢? 行了,明天还要上课呢。王晓慧说着,拉开了自己的被子。 虽然大家都不说话了,可是我知道我们三个人都没有睡着。她们两个是不是也 想着张老师呢,反正我在想张老师,此刻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