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决心做一件大事,就在这个小区,而且这个小区就在我家对过。一座刚刚建 成的崭新的、富有朝气的、流光溢彩的现代化欧式园林城,取名维多利亚港湾城。 听听这名字就让人心动,就让人无限地遐想,就让人倍感温馨。一些先富和后富的, 以权谋私的,金屋藏娇的纷纷而至。本来安静的街道一时车水马龙,各类名车数不 胜数,光可鉴人。车里不时传出女人阵阵娇滴滴的笑声,男人个个矜持且带有征服 世界的傲慢神态。他们以购买维多利亚港湾为荣,心甘情愿地成捆成捆的人民币砸 向他们的爱巢。 小花,也就是我老婆,这名字是她母亲起的,希望她能像花儿一样漂亮亭亭玉 立,袅袅动人。没想到谈恋爱时还是水灵灵的,嫁给我后却像是施过化肥净往横里 长,三十岁的她到如今是膘肥体胖,走起路来一双硕大的乳房在白色宽松衫里上下 滚动,只是在宽松衫缝隙里透着洁白的肌肤给人一种清凉之感。原本俊俏的脸被生 活摧残得像久置的苹果,干涩、失去原有的光泽,皱纹丛生。 小花边嗑瓜子边把肥硕厚重的身体倚到我简陋的木棚门框上,木棚吱嘎一声猛 地晃一下。我正坐在里面抱膀打盹,被这震颤惊醒,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轻点!” 小花媚眼一眯,两腮一鼓,把两唇齿之间的瓜子皮射过来。我拍落身上的瓜子皮说 :“你干什么呀,是不是又要找茬。”小花终于找到导火线,横起美丽的大眼指着 对过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家这些女人活得那才叫女人啊,我呀是瞎了眼了,挑 来挑去挑了你这么个只会配钥匙的,要不看你浓眉大眼的就是烂在家里也不跟你呀。” “这就是命,人家是上树生的,我他妈的是在臭水坑生的。”我忍不住说。“你愿 意在哪生就在哪生,又不是我给你妈指的地方。”小花回敬道。她的大眼睛非常可 爱,可眸子里露出凶恶,每当这种凶恶的目光出现也就意味着我将败下阵来,因为 我无论在意志上还是体力上都永远无法与她抗衡。不是怜香惜玉而是委曲求全。 人们都是伴随使命而生,却都不能心想事成而死。在这亘古不变的规则里有很 多人是心想事不成而离开人世,我可能就是这心想事不成而离世的一员。因为凡干 大事者在当今来说都是要有背景、权势和运势的,我所有条件都不具备,连运势都 离我千里。这次大开发原则是道南和道北一同大兴土木。我实实在在地高兴很久, 当看到道南搬迁户手捧着成捆动迁款乐不可支的高兴劲时我也做着美梦。小花就啧 啧地羡慕说:“我早就想离开这又臭又脏、破败不堪、狗都不愿住的地方了。”眼 里流露出神采飞扬的神态。我们兴奋地计算动迁款的数额,兴奋地计划着给未来的 家添置什么样家具,兴奋地研究穿什么档次的衣服展现在邻居面前,让人们羡慕我 们永远告别那低矮的破败的潮湿的连放屁外面都能听到的肮脏之穴。没想到公告一 出南动北不动,小花在家捶胸跺脚痛苦一整天,伴随着嘴里不停的咒骂,骂开发商, 骂我狗屁不是,长个好面相还不如出去当鸭子,最后欲哭无泪地干嚎说:“这都是 命啊。”胖得似馒头大的手捶在床板上咚咚地响。 直到有一天一个开奔驰的胖子来配钥匙,他彻底打碎了我死寂般的心境,让我 的忍耐终于爆发,终于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做出一个特定的选择,把积沉多年的忍辱 偷生化作忍无可忍化作鱼死网破化作舍命一搏了。我坐在木棚里似睡非睡地打盹, 被一阵瓮声瓮气地叫声惊醒,眼前站立着一个体态高大身体肥硕的胖子。单从那一 尘不染的装束来看就知道是从对面过来的款爷,短寸下一副墨黑的太阳镜闪着不可 一世的光芒。“大白天的睡哪门子觉,晚上没睡呀?”我忙怯怯地说:“没事闲的 眯一会儿。”他递过一把钥匙说:“这钥匙能配吧?”我接过一看是一把精美的奔 驰车钥匙,忙矜持地说:“师傅,这钥匙配不了,我没这钥匙坯呀。你还是到别处 看看吧。”他遗憾地说:“那就完了,一千左右块钱你是挣不到手了。”后面拉了 长声。小花是顺风耳,听个正着。急三火四地喘息着奔过来,心急如焚地嚷道: “你快想想办法,这可是个大活啊!顶上你两个月挣的钱了。”随后用美丽的大眼 深深地看着胖子,胖子笑眯眯地应和道:“是啊,想想办法,有钱能不挣吗?”看 着小花臃肿的身躯和略带沙哑的叫声,我脑门沁出一些细汗。我心烦意乱地冲她嚷 :“我连钥匙坯都没有让我怎么配,原先这破地方连狗都不愿意来,突然冒出这么 多好车。”小花指着我鼻子大骂:“就你没能耐,早该想到的事,你不受穷谁受穷。” 她挥舞手中的炉钩子在我眼前乱晃,我躲闪着。胖子看到我俩像斗鸡似的争吵,脸 上显出一丝窃笑说:“哎,配不了我上别处吧。”又劝道,“这年头还是脑瓜灵活 点好,胆子大才能吃到肉,你以后多进点好钥匙坯,像什么奔驰、宝马、路虎、劳 斯莱斯什么的。”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笑着大步奔向自己的车。看着车渐渐远去, 我才从对他的俯首帖耳变成怒火中烧,歇斯底里地叫骂:“操,装什么啊,不就是 有点臭钱么,就连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破棚烂瓦肮脏的道路,还他妈的进点奔驰、 宝马、路虎,还有什么劳什么的钥匙坯……”我越骂越气,身子竟有些颤抖。小花 还是不依不饶手舞炉钩子指着我,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完全是一个十足的泼妇。 看着小花叉腰站在眼前,肥硕的双乳一上一下剧烈的抖动像似两只充满了气的气球, 我瘦弱的身躯怎敢和她一决雌雄。我忍气吞声地垂下眼睑没再言语,据医生说小花 体内的什么东西分泌过多,所以每当夜晚便淫光四射,直勾勾地看着我,嘴里喃喃 地说:“我要孩子,我要孩子。”可我总是闭上眼睛装睡。那天晚上,她不知把从 哪弄来的胶囊胡乱塞进我嘴里,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我便周身躁热,血液沸腾,我 的骨头像散了架子似的,那宝贝却像旗杆一样坚而挺拔,不可一世。她语气柔柔地 对我说:“我们要个小宝宝吧,现在就要。”她发疯了似的爬了上去,看着她肥硕 的身躯在我身上大汗淋漓地扭动,我顿觉一阵心酸。我能给她什么呢?我无权、无 钱、身体瘦弱,连最简单的生理要求还要靠吃药来满足,不禁黯然泪下。 我决心赌上一把,用我开锁的技术。我要富,我要让小花不再藐视我,也许有 一天…… 我把平时穿的迷彩服脱下,换上一套过年才舍得穿的浅色西服,把皮鞋擦得油 光闪闪。看着我潇洒英俊的模样,人们怎么都不会联想到我是个低贱的人。 我盯上这个小区是因为它刚刚建成不久。虽然全部进户,但保安还没上岗,这 样就大大减少了被人抓住的危险。我是在上午九点半去的,因为这时段大都离开家, 去上班、上学。比较容易得手。我不会在大庭广众的眼皮底下把单元门弄开,即使 易如反掌,我也不会那么傻。按单元门铃,一举可以两得:一得,按下门铃,如有 人应声便是有人,可以骗他(她)们让我进去;二得如果没人应声就证明家里没有 人。可以如愿以偿。这都是在电视剧里学的。我矜持地不屑一顾地来到一单元门前, 伸出手按门铃,霎时,心脏狂跳不已,我闭上双眼,大口吸气,尽量让狂躁的心脏 平静下来,心脏慢慢地恢复了它原有的正常状态,我急忙用还有些许颤抖的手指按 响301室的门铃,十几秒没有人应声,于是又按下302、401、402,还 是没人应声。当按到101时传出一个苍老的男音:“你是谁呀。”我沉住气装出 找人的语气道:“大爷,我是401张伟家的亲戚,我刚才出门把单元门的钥匙忘 到屋里了,麻烦您给我开一下门好么?”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想让他更相信我,你看 我连401的名字都告诉你,你能不给我开门?我又清楚的是,现在邻里之间陌生 得很,纵是楼上楼下住几年也就弄一个脸熟,大事不来,小事不往。远没有动物园 里的飞禽走兽那样亲近。门顺利打开,我顺利来到401门前。楼道里死一般的寂 静,血液直顶脑门,腿又有些抖动,放弃的念头霍地占据了整个脑海。转身想离开 这是非之地,也许我真的不该冒这个险,也许我应该对那个刺激我的肥硕家伙不屑 一顾,可那真是在污辱我,把我的自尊捏在手里然后慢慢撕成碎片,让我守住清贫 的勇气霎时荡然无存。我还是沉稳地敲响了这户防盗门,几下之后没人应声。我掏 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万能钥匙,只是几秒钟,锁便打开。我鄙夷地看看门上的广告 语:“如钢铁长城,锁向无敌。”心里暗骂:吹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