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林有着沉静的外表,如果他不穿制服,说他是位讲师,医生,或者公务员, 都可以。在李林的身上,没有明显的职业特征,只体现着很好的修养。 徐丽把李林让进门,灰暗的灯光中,他们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彼此都觉出自 己的浑身一凉。 徐丽的右脚还有点瘸,那最后一鞭子,使她的踝骨伤了。她请李林坐,然后去 倒水,尽量把路走得平稳些。 李林说不必客气,我今天来得有些晚。上次跟你谈完后,有几个问题我还想再 聊聊。随便聊聊。 “把我也列为嫌疑人了?” 李林淡淡一笑,他说差不多所有的人被询问时都怕自己是嫌疑人,不是的,我 们只是例行程序,调查得更周密详实。 李林说你的脚怎么了? 徐丽端着一次性水杯走过来,说崴了一下。 徐丽脚上是一双半縨靴子。 在自己的家里穿靴子,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我要换鞋吗?”李林问。 “不用,没看我都穿着嘛。” 那我可不客气了。李林端着水杯,说参观一下可以吗?没等徐丽表态,他说我 刚刚买了房子,正想参考别人家的装修,你家不错,简单,适用。 李林前面走,徐丽后面跟。在徐丽的卧室,墙上挂着一个一个的小木框,里面 有徐丽童年少年不同时期的照片,其中一张早期黑白的涂成了彩片,嘴唇的红和脸 蛋儿的粉都很可爱。李林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现实的徐丽,和照片上相比,不只 是年龄的跨度,在徐丽的身上,已经找不到相片上那小姑娘任何迹象了。 “你很奇怪吗,我后来闹过一场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儿”。 “什么病?” “发烧,烧了好长时间。” “后来好了?” “嗯。不治自愈。” “看,那次烧,我的头发都少了。”徐丽划拉着头顶上男人一样短的头发。 在徐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爱憎,更没有喜怒,说到自己的病,她像在说别人。 在李林的直觉中,这种木然,像正午的太阳,没有光芒,可是她在静静地燃烧。 在徐丽的床上,堆着几个和儿童一样大的布娃娃。男偶绅士一样礼服,黑皮鞋, 文明棍;女孩则穿着和真人一样的白绢纱裙。“你很喜欢孩子?”李林问。 “对,喜欢。因为我不能生。” 徐丽的话让李林很吃惊,女人不能生是缺陷啊,是她们很痛苦很不愿启齿的事, 她怎么哐地就抛出来了呢?好,这倒省了你绕来绕去的问了。 “也是因为不生孩子,王小毛和我离的婚。”徐丽又加了一句。 “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个司机?” “是,我哥的战友。” “唔。其实天下没有孩子的家庭也很多,想要,抱一个也行啊。”李林说。 徐丽没再搭腔,她抱着臂,在身后盯着李林,心想,我今天是怎么了,这个男 人哪里好,就因为他英俊?我就容忍他在我的家里这儿看那儿走还盘问我?我这是 怎么了?我早已没了喜欢男人的心情,看他们,跟看女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我 怎么就对他例外了呢?就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像徐福? 李林走到了另一间屋,这间屋很大,似书房,四门的书橱里,除了一些书,还 有许多文学杂志。徐丽是个爱看书的女人,李林想。接下来,那些像健身器材的东 西,让李林走神儿了,都好像改装过,是跑步机,又像一张床。一条黑亮的,丝绸 一样柔软的皮带,没有卡子,挂在那儿。这是什么东西呢? 徐丽说,李警官,这屋谢绝参观,没看吗,徐丽一指书橱,上面写着“免开尊 口”。李林说我不借书。徐丽又一指,门上贴着“外人莫入”。 卧室让人进得,书房进不得。李林的水杯已经凉了,他走回客厅的窗台,望着 外面的万家灯火,城市在夜晚显出了它的辉煌和灿烂。李林说徐丽,你这房子,少 不了这个数吧。李林伸出两个指头。 徐丽说不止,三个都出头了。徐丽说您肯定想问我哪有那么多钱,我又没有工 作。告诉你,纱厂倒闭后,我也在夜总会干过。 李林愣愣地看着她,像没听懂,又像不相信。 “你是想我长得也没有什么姿色,在夜总会也挣不来什么钱,是吧?” 李林的后背都冒凉气了,自己哪里还是警察呀,自己分明是嫌犯,而眼前这个 瘦小得难辨雌雄的女人,才是火眼金睛的大侦探。 “是没挣着多少钱,没人要我。房子是我哥帮买的。我哥的钱。”徐丽直视着 李林,让李林不由倒退了一步。“我父亲娶了后母后,我哥一直照顾我。”徐丽又 说。 不能再让她这么步步紧逼了。 李林坐下来,他说徐丽,你好像跟你哥徐福的感情,很深。 “不浅。长兄如父嘛。” “你当初离婚,仅仅因为,因为没有——孩子?”李林最后这个问题,问得有 点艰难,不管怎样,触及一个女人深处的伤痛,都不应该。他尽量把语速放缓。 徐丽的脸色终于一点一点地冷下来了,像覆盖了一层霜。她坐下来,把头仰到 了沙发的靠背上,看着天花板。心想这个男人,还给鼻子上脸了。 李林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起从前,但有些问题,我不得不问。比如你的身体, 你的变化,和你——突然,李林发现了徐丽仰起的脖颈上有道道鞭痕,鲜血欲滴。 他几乎是一大步跨上来,几欲伸手去摸。 徐丽刷地站起来,瞪视着李林:“你这人怎么回事!管得太多了吧!你要不要 问问我每月的经期是几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