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李林从老家回来,再一次去找徐丽。徐丽不在家。李林又去问林瑶瑶,林瑶瑶 家里正坐着一个男客人,林瑶瑶介绍说是她的同学。李林看那人的表情,瑶瑶要当 潘金莲了。李林说他主要是想知道徐丽去了哪里。 林瑶瑶说带着我家宝珠出去玩儿了。说是去九寨沟。 “什么时候走的?” “上周末。” 李林这次回家,母亲病危,病危的母亲,告诉了他一个秘密。母亲说林子,你 不是一直问自己的亲生父母吗?实话说,你的亲生父母叫什么,妈妈确实不知道, 中间人把你抱来时,随身带的,只有这张小纸片儿。 李林从母亲颤抖的手中接过的,是这样歪歪扭扭几个字:徐有,出生于某年某 月某日。 母亲说,你原来的出生地,就是你现在工作的城市。妈妈和爸爸当时也在那里。 因为你,我们调走了。 李林决定再去一趟徐福的死亡现场。他戴着手套,把可疑的地方又抠了一遍。 这一次,他从沙发的靠背里,抠出一个黑皮笔记本。 徐福记日记? 黑匣子就这样打开了。 回到局里,李林躺到了床上,他对徐福在脑子里过电影:徐福,初中毕业,在 市第二中学上学时,参加学校勤工俭学,学过木工手艺。毕业后去了华北农村,当 过三年知青。在一次征兵时,带兵的长官看徐福小伙子长得帅,人也机灵,就破格 带他入伍。 徐福在部队,虽然吃苦不多,但他猎得了肯干的名声。别人淘厕所,淘了一个 冬天,领导都看不见。他淘时,十次有九次不是撞见排长,就是碰上指导员。清理 猪圈也是如此,许多农村兵,都是实诚地傻干,干了一冬零八夏,也没出什么成绩。 徐福的清理猪圈,种地施肥,打扫全区卫生,都得到了领导会上的表扬。徐福后来 就提成了排长。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提职的名额,不是另一排长用女人做了手脚,徐福现在可能 还在部队,努力工作,提连提营提团提旅,向着更高的职位进军。可是,徐福因为 贪了几杯酒,陷进了圈套。后来跑到东北去了,他的命运就此改写。 徐福在东北林区,开始是以做木工活为生。他会打靠边站,写字台,各种方的 圆的小凳子。徐福的手艺还是蛮精的,那么大一件家具,他一只钉子都不用,全是 铆榫,铆出来的衣柜非常结实。那时徐福的全部家当是一只装工具的帆布大兜子, 他走家串户,给谁家干活就吃住在谁家,工钱另算。几家活儿下来,徐福赢得了良 好的声誉。慢慢地,这家还没完,下一家已经排队等着了。 排到马兰花家的时候,马兰花对徐福的招待远远超过了一个主人对一个小木匠 的待遇。马兰花是年轻寡妇,有一儿一女,生活不算困难,不然也打不起家具。马 兰花在徐福到这儿不久,就认识徐福了。那时徐福给别人家做活,马兰花经常一边 坐着看,一边和女主人唠嗑儿,还高声地品评这个能干的男人。轮到她家时,马兰 花一天供徐福三顿酒喝,而别人家,也就是每晚才有一顿。马兰花给徐福炒的菜有 荤有素,像在疼自己的男人。在徐福干活期间,马兰花不但小工一样左右伺候,她 还给徐福洗衣服,缝褂子。一切都不言自明了,马兰花肯定是想嫁给徐福,留下他 做这个家的男主人。 实话说,徐福对马兰花也有好感。马兰花长得不丑,稍胖,很白,比徐福大三 岁。徐福暗想也可能大四五岁,或五六岁。大几岁倒也没关系,关键是徐福还有心 事,他是逃出来的,他不可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他还要回华北老家呢。再说了,他 也不甘心在这东北的大山里呆一辈子。 徐福对马兰花的诸般情意没有全盘接受,徐福抓紧干活,他把马兰花家一个月 的活儿,半个月就抢完了,然后赶紧撤退。 与此同时,徐福又知道了另一条挣钱的门路,就是倒山珍。 倒山珍出力少,来钱快,不用投什么本儿,倒一次比当木匠干一个月挣的还多。 那时候虎皮熊掌蛤蚧油等,都不费什么事,只要有胆儿,不怕被黑熊给拍死,拿上 火药枪,进山里转一圈儿,探囊取物,没有空着手出来的。 马兰花虽然没得到徐福的爱情,可她照样还对徐福那么好。徐福不打家具了, 他的吃住就相对差一些,是一处别人家废弃的棚子,木板的,很冷。马兰花给他送 来了狍子皮,狍子皮隔凉隔潮。还给他支上铁炉子,小锅,一套被褥。有了马兰花 的打整,徐福的小屋里,就有了温暖。 跟徐福合伙的人叫生子,生子常在他这里住。生子人小胆大,还特别贼。他们 俩平时除了倒卖,偶尔也钻钻山,很刺激。徐福和生子共同的一单又一单生意中, 不分老大老二,利润平分。一年多以后,徐福已经小有一笔积蓄了。生子说,等他 的钱再多点,就不在这山里呆着了,他要拿上这些钱,去南方。他们所说的南方, 就是广州深圳。生子说听说那边倒白面儿,那才挣钱。只一小点,指甲盖那么一点 点儿,顶咱们一张虎皮。 徐福当时没有倒白面儿的打算。他想差不多的时候,他要回家乡了。回家里干 点别的买卖,徐福有些想念家乡,想念自己的妹妹徐丽了。 这天晚上,徐福把自己的一捆钱,藏到了靠墙的褥子底下,下面还有乌拉草。 生子和他今天的生意,又小小地赚了一笔。明天,明天再干一单,徐福就打算歇了。 他都跟生子说好了,回去看看。 生子坐在那喝酒,二斤的白酒只剩二两了。生子人长得小,可喝起酒来咕咚咕 咚的,像喝白开水一样,一口干掉一半杯子。生子说徐哥,快点过来,别像个娘们 儿似的总是那么磨磨蹭蹭。 东北小子说话带着把儿,徐福已经听惯了。可是生子把徐福比喻成娘们儿,徐 福太不好接受。仗着酒劲儿,徐福没拿他当老弟担待,照他后脑勺儿就捋了一把, 准确地说是扇了他一巴掌。“我看你小子才是个娘们儿。胡子都不长。” 生子的酒劲应该有七十度了,他平时就是个不吃亏的主儿,让徐福在头上捋了 一下,他不示弱,蹭地站起来,点着徐福的鼻子说:“你他妈不是娘们儿是什么? 闹着玩儿都翻脸。” 生子的这几句话让徐福更生气了,再加上酒精的火焰,徐福一把就把生子推倒 了,生子球一样在地上骨碌,生子急了,抱住徐福的腿就咬了一口。多亏马兰花赶 来,把他们分开了。 马兰花说二两猫尿,就喝成这样,大的没大的样,小的没小的样,真臊得慌。 晚饭,是马兰花给他们做的,酒醒过来,他们又和好了。第二天的买卖照做。 可是,在徐福跟生子像往常一样把货出手的时候,他们被藏在不远处的警察给 逮了个正着。货没收。人被押走。还要罚款。 徐福非常奇怪,那个押着他的警察,到了他的屋里,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熟门 熟路,上去就把靠墙的褥子揭开了,抄出了里面的赃款。 放出来那天,马兰花接的徐福。徐福相信马兰花不会出卖他。他当天晚上找到 生子,生子正跟那个抓他们的警察喝酒论哥们儿呢。徐福用揣在兜里的一件木工凿 子,像对着一块木头,上去就一下子。“我让你黑吃黑。” 生子就倒了下去。 还好,没死。 徐福用挣下的全部积蓄,加上马兰花帮他打点,算摆平了。然后,他就跑回华 北。 陈冰艳已经当官了,管着全市的夜总会,她安排徐福当了个二老板。 夜总会里黄赌毒,还定期向外地输送女子——年轻标致的,北京;更有特色的, 国外。徐福算得上是贩卖妇女的蛇头了。 在他的黑皮日记本里,有这样一句话:我不该醉酒,不该糟蹋了徐丽。她是我 的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