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葛碧滢成为丐王后,四处活动,专门找那些矿商的麻烦。几个月里,她先后救 出了几十个犯罪轻但被卖入煤矿的犯人。在救那些人时,她总是先派乞丐混进煤矿, 或者让无家无主的乞丐故意犯点小罪,这样的犯罪最容易成为煤矿的苦力,就是死 了,也没有家属追究。矿商们对于葛碧滢的行动,总是防不胜防,而明明知道她在 荣昌县活动,却又找不到她。 葛碧滢藏身处其实并不隐秘,那些有求于她的人都乐意帮助她,所谓乞丐,其 实大部分饮食都由那些穷苦人家提供,不过以“施舍”的方式而已。葛碧滢也并非 蓬头垢面,而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葛碧滢的行为越来越让董天成坐立不安。他欺诈百姓的最大方式,就是将犯人 卖给矿商做苦力,犯人死了,给他们家属的交代要么是犯人畏罪自杀,要么是犯人 病死,要么是强盗劫狱被杀死,这是他聚敛财帛的手段。本来这些事是隐秘的,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百姓很快就知道这个秘密了。但是,老百姓既没有证据, 又没有力量去反抗,只能憎恨,只能仇怨。现在,葛碧滢等于公然跟他作对,衙役 们却又总是抓不到她,要是葛碧滢掌握了有力证据而让上级知道了的话,他的前程 就保不住了。 衙役们找不到葛碧滢,矿商的打手也找不到葛碧滢,董天成便又向卫延庆施加 压力,勒令他将葛碧滢捉拿归案。卫延庆却知道,要找葛碧滢并不难,但是他自觉 没脸见葛碧滢,因此这几个月来都萎靡不振,不管董霜霜如何发脾气,他都不反抗。 卫家二老每次提起葛碧滢时都是咬牙切齿的,他也显得很冷漠。 现在,董天成向他施压,卫家二老也向他施压。对卫家二老来说,他们更需要 犯人做采煤苦力。井下天天死人,招收的工人是不少,但那些工人怎么也得付给工 钱,死了的话还得给其家属一笔抚恤金。而犯人做采煤苦力,就是白使用他们,死 了也不负任何责任。卫家的煤矿有好几个,但就是这几年用了犯人做采煤苦力,才 更发家。卫家与董天成之间,利害相关,失去了董天成就等于失去了靠山。 在老丈人和父母的双重压力下,卫延庆不得不给葛碧滢写了一封信。他没有到 处去找葛碧滢,只是将信交给了一个小乞丐。小乞丐又将信交给某个大乞丐,这样 转了几次手,信,终于交到了葛碧滢手里。 葛碧滢现在住在双河乡一个山脚下的农户家里,信是由梁飞龙交给她的。葛碧 滢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体,那双雕刻着威仪的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泪雾。信很 简短,就是约她见面,地点由她定。葛碧滢握着信,眼神蒙鱯着,脸色苍白着,手 也颤抖着。 梁飞龙问:“信上说什么?芽”葛碧滢低声道:“他约我见面。”“你会答应 吗?芽”“我……”葛碧滢看了梁飞龙一眼,不知该说什么。梁飞龙道:“都到这 个时候了,他还约你干什么?芽碧滢,他一定设了圈套。现在,董天成和那些矿商 在到处找你,他这个时候约你见面,我觉得……”“不用说了。” 葛碧滢写了回信,让梁飞龙派人交给卫延庆。葛碧滢知道这可能是个圈套,但 她还是想和卫延庆见一面。无情的现实虽然昭示着卫延庆是一头恶狼,但葛碧滢心 海深处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倾心爱过的男人,是那样一条毒蛇。往日的恩爱情景总 是在她的梦中萦绕着,她不相信那些都是假的。 葛碧滢和卫延庆约在岚枫森林里见面。岚枫森林是荣昌县最大的森林,森林里 古木参天,树木品种繁多,是荣昌县主要木材出产地。葛碧滢没有将约会地点告诉 梁飞龙,但梁飞龙为了她的安全,还是暗中带人跟随着她。 卫延庆这次约见葛碧滢,的确是个陷阱,董天成已经派人假扮乞丐,埋伏在森 林里。森林的夜更显得寂静,猫头鹰的叫声给森林增添了几分恐怖气氛。森林茂密, 月光穿不透浓阴,因此森林的夜就更显得十分阴森。卫延庆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那 里。 葛碧滢来了。她没有提灯笼,在山野长大的她,对于森林的黑暗是不陌生的, 多少个夜晚啊,她都敢独自一人居住在同样浓阴遮月的竹林里。灯笼的微弱光亮里, 葛碧滢出现在卫延庆面前。她依然梳着一条大辫子,但辫子盘绕在头上,没有了往 日村姑的清纯,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饱经忧患的沧桑之美。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 却飘忽着几分悲恨,几分柔情。 “碧滢。”卫延庆将灯笼挂在树杈上,向她走过去。“站住!”葛碧滢冷冷地 出声。卫延庆站住了。葛碧滢道:“今天答应来见你,不是为了跟你叙旧情,你我 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了,但是,我希望你凭着本能的良心,给我真相。” 卫延庆原本懊恼的心,立刻激动得怦怦乱跳。葛碧滢要他给她“真相”,就是 说她至今不相信是他害死了她父亲。他可能完全没有想到,葛碧滢爱他爱得这么真, 这么深。卫延庆背叛了爱情,背叛了做人的道德准则,背叛了做人的良心,尽管他 也有几分苦衷,但归根究底,是他贪慕富贵和虚荣。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葛 碧滢的真情带给他的幸福。他风流过,浪荡过,葛碧滢的真情就像一道闪电,划亮 了他内心深处的黑暗世界。 卫延庆猛地跪了下去,痛悔道:“碧滢,是我对不起你。怪我瞎了眼睛,没有 看到你的好,更没有珍惜你的好。看到你那张龙凤席即将问世,我知道摆脱不了你, 于是就想了个毁掉龙凤席的法子。”葛碧滢噔噔噔倒退了几步,咬了咬嘴唇,道: “这么说,你真的想毁我的容了。”“想毁你容是……董霜霜的主意,我……没有 反对。就算你父亲不是替你挡那一刀,他也会被杀死。而杀死你父亲的主意是……” 葛碧滢的心头强烈地震了一下,扑过去抓住卫延庆问:“是谁?芽”“是董天 成。”“果然是他。他为什么要杀死我父亲?芽”“因为你父亲曾阻碍了董天成升 官。我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葛碧滢从来不知道父亲葛大贵跟董天成还有一段过节。原来,董天成到荣昌县 来做县令前,偶然认识了葛大贵。那时,葛大贵正在学用绿毛竹编织上等篾席。葛 大贵手艺精湛,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富贵人家和官宦人家请他编织篾席。董天成 那时做知府,却因为贪污而被贬官,但管辖那个地方的总督是个痴爱工艺篾制品的 人。董天成请求葛大贵帮他编织一件独一无二的篾制品献给那个总督,好让他重新 做官。葛大贵了解董天成是怎么下台的,说什么也不肯帮忙。董天成后来另托关系 到了荣昌县,得知葛大贵就是荣昌县人,心头的恨就越来越深。 董天成在荣昌县简直为所欲为,偏偏葛大贵的女儿要跟他女儿争一个男人,那 恨就更深了。他答应葛碧滢用独一无二的篾席交换卫延庆,只不过是托词,因为他 还没盘算好怎么教训葛大贵。当卫延庆决定毁了龙凤席时,他正好借机给葛大贵一 点教训,让毁龙凤席的人给葛大贵一刀,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董天成作为堂堂一县之长,却原来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卑鄙无耻的小人,这让 婚后的卫延庆总觉得自己像坐在刀山火海上,因此对董霜霜,也就失去了曾经有过 的几分喜爱。尤其是葛碧滢成了丐王后,董天成和卫家二老常常将气出在他身上, 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 葛碧滢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真相的?芽”“就是在你到我家……我 放你走后,是董霜霜说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芽”卫延庆握着葛碧滢的手, 懊悔地说:“碧滢,虽然董天成把你逼成这个样子,但我还是要劝你不要跟他作对。 而且……碧滢,你快走吧,他已经在这里埋伏了人,如果带不走你,就会将你‘就 地正法’。” 葛碧滢眼泪翻涌,抓紧卫延庆的手道:“卫哥,给我说实话,在你心里,到底 有没有喜欢过我?芽”“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芽你快走。”“我要你说实话。” 卫延庆喊起来:“碧滢,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是……碧滢,如果不是喜欢你,我怎 么会拖到二十五岁了才娶董霜霜。” “够了。”葛碧滢笑了一下,跳起来,“卫哥,你走吧。我原谅你对我所做的 错事,至于董天成对我家的血债……”话音未落,埋伏的人已经冲了出来,包围了 葛碧滢。躲在暗处的梁飞龙等人也冲了出来。 一时间,幽黑的森林里火把闪亮,梁飞龙的人和董天成的人打了起来。葛碧滢 和卫延庆四目相对,心情都复杂极了。拼杀中,双方都有人倒下。“啊——”葛碧 滢忽然高叫着冲进了董天成派来的假乞丐队伍里,闪亮的篾刀盘旋飞动,专门割人 的喉咙。篾刀割喉的本领,是葛碧滢最近几个月才练出来的,今天终于显示出了它 的威力。 卫延庆看到篾刀下倒下的一具具尸体,知道当初那个纯情可爱的村姑不在了, 葛碧滢那双削篾片编篾席的手,从此将用来杀人了。葛碧滢杀得十分痛快,没有多 久,三十几个假乞丐除了逃走的十几个,其余的都倒下了。而梁飞龙带领的二十几 个乞丐中,也有几个倒在血泊里。 卫延庆远远地看着杀红了眼的葛碧滢。梁飞龙等人向卫延庆包抄过去,卫延庆 还是没有动。葛碧滢收起篾刀,望着篾刀上流淌的人血,叫道:“梁大哥,放了他 吧。”梁飞龙转过身道:“碧滢,他带来这么多人捕杀你,你还……”“我不怪他。” “碧滢——你……” 葛碧滢擦干净篾刀上的鲜血后,走到卫延庆面前,微微一笑道:“卫公子,从 此以后,你我就毫不相干了。你对我所做的,我已经原谅了你。但是董天成对我所 做的……卫公子,你最好带着董霜霜过另一种生活,虽然有仇不报非君子,但我不 会对董霜霜下手。你可以回去告密,也可以置身事外,我……梁大哥,我们——走!” 葛碧滢决然地转身离开。梁飞龙狠狠地瞪了卫延庆几眼,带领众人抬起同伴的 尸体,消失在森林的尽头。 卫延庆望着地上的尸体,一阵冷风吹来,只觉得心 里透着冰一般的凉。女丐王葛碧滢势必会在荣昌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未来的路 该怎么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