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过了两个星期,陆是民的重感冒才彻底好。病在床上,陆是民稍稍心安些,他 恨不能病得再重点,越是这样,他心里才越好受,对于林丽来说,他陆是民遭受一 些折磨或者痛苦似乎正是在变相回报她。庞琳琳像个中高手似的,只字未提陆是民 冒的这出傻气及其特殊的意义。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陆是民克制自己不再去想林丽,毕竟那是不识时务的,他 想,哪个男人还没有自己心底的隐密呢?放下吧,放不下的男人还能长大吗? 到了这年的十二月底,在和庞琳琳完婚的大典当天,陆是民在瀚海饭店的洗手 间里与林丽又一次不期而遇。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故事将要画上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当时,陆是民几乎痴呆了,像块根雕似的站住,腰垮垮地躬着,两只眼球仿佛被电 焊枪的弧光打了,直勾勾地,又迷蒙着,足有一分钟,六十秒!因为,林丽不是来 这家四星级酒店消费的,而是在洗手间里做工,做清洁工。陆是民不知道这种替女 士拎包,替她们递手纸或者卫生巾的活儿叫什么名称,不过,叫什么名并不重要了, 性质并不能改变。 林丽注意到陆是民时,陆是民正在惊诧地痴呆着。看清楚新郎倌的装束,林丽 迅速把头偏向了洗手池一边,而陆是民却不肯,他很想说句话的,可脑子里充斥着 漫天的雪花,像有线电视断了信号,哗哗沙沙地响成一片。 洗手池里多了一摊客人的呕吐秽物,林丽抬手拧开水龙头,埋头擦拭,突然地, 斜晃了一下身子,就势把髋腹靠向水池边沿儿。一拨客人进来,回过神,林丽手忙 脚乱起来,嘴上不说,手里已经接过了两位女宾的挎包,一个粗心大意的小姑娘还 在蹲位的门里喊道:“哎,服务员,麻烦,把手包递给我,我忘了拿那个了。”林 丽第一时间走了过去。 物是人非。那把十分熟悉的在盐水里浸泡过的刀子,又一轮次不留情面地进出 于陆是民的胸口,做着拉锯动作…… 在亲友的催促下,陆是民离开洗手间,不难想象,随后的整个婚礼上,他的精 神无法集中,人像个木偶游离其间。婚礼司仪在问:“你愿意娶如此小鸟依人、花 容月貌的姑娘做新娘,并保证一生一世都爱护她吗?”陆是民竟然偏着头,朝安全 出口,也就是卫生间的方向看了又看,突然间醒过神儿,问了句:“嗯?你说什么?” 心不在焉的态度引起台下数百位宾朋哄堂大笑,吓得台下观战的陆为民心脏偷停了 五秒钟。 大婚之夜,庞琳琳紧张得找不着头绪,陆是民的情绪更不稳定,碍着面子和她 亲热,嘴上东拉西扯地说着家长里短,弄得庞琳琳没了情趣和信心。一阵小心翼翼 地哼叫过后,她并没有流一星点血,陆是民头昏脑涨没深没浅地傻问了一句:“怎 么没出血呢……”说完也觉得大大冒失了。庞琳琳嘤嘤地哭起来。 陆是民忙骂自己混蛋,话是无意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可说了几遍就累了烦了, 更感觉欲盖弥彰。庞琳琳哽咽着问:“是民,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陆是民装作气急败坏:“骗你我不是人行吗!?” 庞琳琳抬手捂住陆是民的嘴巴,说:“新婚之夜不许说这些晦气话!你不是人, 我嫁了谁?”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是鸡就是狗呗,然后生个鸡蛋,或者狗蛋——如此这 般扯着拜年话哄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把也已经筋疲力尽的庞琳琳哄睡着。侧过身子, 陆是民脑子里萦来绕去净是林丽在卫生间做工的情形。在千头万绪的联想和推理中, 他发觉庞琳琳的身材和林丽有着许多相同点,肉多,都挺白净,但庞琳琳没有林丽 白,而庞琳琳因为年轻,显得更细嫩一些。凭直觉,陆是民知道这个碰一下就哎呀 哎呀龇牙咧嘴的小姑娘一定没经历过男人,不像林丽,一切都应付自如,引人入胜, 技巧比这个身边的年轻女人高超得多…… 想到这里时,陆是民感觉自己委实罪孽深重,是个无耻的下流货色,是不知廉 耻的猪狗禽兽,连一点点起码的良心和羞耻感都丧尽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前时分,暖冬的初雪飘舞得很有韵致,饱含深情地 控制了天与地,洇染着人的情绪。第三天回过门,陆是民和庞琳琳启程去完成周游 中国的宏伟计划,在祖国秀美山川之间,迈出婚姻新生活的第一步。可想而知,蜜 月旅行的那些日子陆是民不会太开心。在三亚,碧波蓝浪旷远浩渺的海水仍然无法 改变他沉闷压抑的心情,林丽和他的前尘往事不断在脑际闪回,比任何一部言情片 都伤情,都令人心醉。庞琳琳依偎在陆是民怀里问他为什么这么“深沉”,是不是 因为第一次看到大海,又有娇妻相伴,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被突然的震撼和 幸福撞昏了头脑? 陆是民笑笑说:“是啊,我活了三十年才第一次看到海,你知道我面对的是什 么吗?那可是深不可测的一片汪洋啊……”这句话的双关语义,庞琳琳是听不出来 的,她一时以为新婚夫婿真就是陶醉于当前的佳人美景了。 突然,庞琳琳指着不远处一个女人的身影,大叫道:“老公快看,梅婷!快看!” 陆是民慵懒地瞧了一眼,先是惊讶了一下——这个身影很眼熟,后又使劲地探头望 望,见果真是那个从镜头里走出来的艳丽娇媚的女人,正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般沐浴 着海风。 不一会儿,拿着梅婷的亲笔签名手绢,庞琳琳高着声念道:“亲爱的影迷朋友, 我爱你们,爱你们一万年!”陆是民觉得很无聊,哼哼浅笑。 庞琳琳把脸凑过来,半揶揄半认真地问:“哎,老公,说真的,你怎么从来没 说过你爱我呢?今天能不能说一次我听听?” 陆是民说:“你不觉得肉麻吗?” 庞琳琳说:“我不觉得,我倒是真想好好肉麻一下,我喜欢肉麻嘛。”边说着 边用这十几天来掌握的肢体调逗技巧开始进攻陆是民的身体。陆是民半推半就地应 付着,嘴里求饶似的说:“我爱你还不行吗?我爱你行不行!?” 武汉吉庆街的鸭脖子着着实实“肉麻”了陆是民一把,他想不到如此劲辣的东 西竟然会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同胞在天天吃、夜夜嚼。在那个被麻椒折腾得不能安枕 的夜里,他上了大半夜的网,在网上搜索了很多东西,想了很多事情,突然有了思 路,决定下一系列大事——回家以后一定要力所能及地给林丽安排一份好工作,要 体体面面的,开高薪,再让她意外地捡到一大笔钱,买套房子,改善一下生活环境, 安排于晓飞上最好的大学,读大书,出人头地,有大出息,能想到的都努力去实现, 竭尽全力地去补偿她,总之是不能再对不起她了。决定了这些,口腔里舒服地生出 了大量津液,胸口一扫多日来的壅塞和郁闷,大为开通畅快,麻乱的心情随之踏实 稳定了许多,这一夜就睡得极为香甜。 第二天睡醒,庞琳琳端来早餐,问他这会儿好受了点没?陆是民端详着她,一 本正经地说:“琳琳,从我和你接触,处朋友,到结婚这么些天来,我能感觉到你 是真诚的,是个相当不错的女孩……说起来,你不要不高兴,也别怪我……我做了 一些咨询和研究,那层膜,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有时会因为过量的体育运动、意 外的损伤而……一个女人贞洁与否绝不能凭借那层黏膜组织判断,人造再生的手术 现在各家医院都能做……你的真纯和品性在日常的饮食起居迎来送往中已经证明了 我的推断,无条件地证明了……我想说的是,我们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相互珍 惜,相互疼爱,好好地……” 庞琳琳的脸红得像一簇灿烂盛开的杜鹃花。少顷,她煞有介事地拉起陆是民坐 到电脑前,在百度搜索引擎的历史痕迹栏上找到了“处女膜”、“林丽”、“梅婷”、 “大眼美女”、“梅婷体重身高年龄三围”、“飞机航班时刻表”、“武汉小吃鸭 脖子”、“天下最辣的东西”等字条,显然,她对丈夫昨天夜里的网上活动做了及 时追踪调查。陆是民一双手环掐住庞琳琳的脖子,说:“小样儿的,人人都夸你聪 明,真是名不虚传,侦察活动搞得挺隐蔽嘛?” 庞琳琳嘿嘿地笑着,说我就是想知道我老公每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这没错吧? 一句在情在理的话说得陆是民不得不热情洋溢地点头。庞琳琳清了清嗓子,极认真 极深情地说:“老公,谢谢你对我的理解和尊重,我知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很幸运的是我得到了,这说明了你的人品和我的眼光都不错,运气也不错……” 这下,陆是民来了话:“那是当然,老婆的眼光大大地厉害和锐利,令老公我 佩服得五体投地……”说着就要摆出张生向崔莺莺恭手作揖的架势。 “不过,我想,问问,这个,林丽,是谁?能,告诉我吗?”庞琳琳的话随着 手指,在液晶显示屏上划出一道冰冷而刺眼的弧线,定在一个点上,不动了。愣愣 怔怔间,陆是民果断地决定,她提出的这个问题,我是永远都不会让她找到正确答 案的,永远都不会。 轻咳了一声,陆是民故作轻巧地说:“不过就是个女演员,长得像梅婷,但远 没有梅婷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