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骆霞和老高过到一起的第七天,正好被通知下岗。骆霞对老高说你真是我的福 星,天意安排啊。老高说,那你就好好伺候你这个福星,我多活两年你也多享几年 福。骆霞忍不住趴在老高削肩上细声细调哭了几声。 谭秋和长仙自从骆霞和老高过到一起,也多了一处散步后落脚歇息的地方。长 仙日见老高气色更新,就时常小笑,隐而不露,咧咧嘴欲语又休的样子。老高烦他 这出,各做各的事,又不偷,你这是何必。老高有一回就这么说了,真好使,长仙 以后再不偷着乐了,回到以前,唠天气、唠菜市行情再就是国家又出台什么政策了、 劳保又多哪项待遇;或者是谁谁出事了,被收拾了、逮起来了……女人们则是吃什 么了,穿的怎么样,孩子又需要钱了。每每说到此,谭秋就生气,说:“我还不如 你呢,怎么说,人家老高还答应你三五年之后把房子过给你。我呢,可倒好(把人 接到自己这儿住了,谭秋想说,又咽下了这句,让骆霞知道,自己脸上挂不住)。 人家的房子给儿子腾出来了。”“这是怎么说的呢?”骆霞也为她不平,说,“当 初你不是说长仙家有房子,还有存款吗?怎么存款给他妈收去了,房子也让他儿子 缴了呢?”骆霞继续说:“你这么精明的人也有吃亏时候啊?”她的话多少也带点 刺儿,这让谭秋更来气也更伤心,想自己连傻乎乎的骆霞都比不了。她想他儿子像 个驴子,生性。天天和他打架,大吵大闹,我还能和一个半大小子拼吗?当然也不 能在那儿呆下去,搬回自己家是正常的事,幸好自己房子没卖,但他长仙也跟来了, 真是窝囊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养女人是天理,女人养男人,就是养汉。 养汉丢人!我怎么到了这步。“那你们不是分居了吗?”骆霞的话钻到耳朵里,像 是提醒了她。“对,我们分居了。长仙在外面租房子住。”谭秋说出来的时候,心 里又有了主意:对!你长仙到我家住可以,照付房租,当然这话最好不对别人说, 免得让人说三道四。 谭秋被刚想出的主意小小地鼓舞了一下:我偏不让他家人的如意算盘打成! “这也不是长事啊,”骆霞惆怅地看着广场喷涌的水柱,谭秋发现她又胖了一圈, 不免有些嫉妒:“你说人啊,真没处想,你穷了一辈子,腿脚不利索,现在享福了, 谁能想到你现在出落得跟官太太似的呢。”骆霞不爱听这话,看着谭秋娇气十足的 脸说:“人争不过命,没人惯着你。谁知道谁什么时候得谁的济呢。”谭秋呵呵地 笑:“这么说你现在得老高的济喽。”骆霞瞪她问:“长仙月月把工资交给你吗?” “嗯。”骆霞听了不免怄气。谭秋心里又是有苦说不出,硬撑面子,其实长仙只给 她三分之一,原因很简单,我得租房子、吃和喝。“这不是也挺好的吗?我花钱只 管向老高要,花多少回来报账,人家儿子、闺女交代了,开支钱不让交给我,怕给 他爸苦吃。”骆霞叹道,“人总有一缺,别求十全十美,我是个全职保姆;你在长 仙那儿有地位,管钱。想开了,别和自己过不去就行了。有好处就有孬处。” “你闹啊,天天提管钱的事!不让老高碰你。”谭秋激骆霞。“唉,我是那样 人吗?真把老头气翻白了,我能得到啥,还不是回家,和以前一样,住平房,点炉 子,劈羨子捡煤,天天算计着花,和儿子怄气。现在,我儿子想来就来,想吃什么, 我买什么,老高从来不挑事。我从来也没吃过虾仁饺子啊,现在隔两天就包回。” 谭秋服了,骆霞的道理,就是现在和过去“天上地下”。谭秋别扭地笑笑,觉得再 说什么都没意思了。看着骆霞胖乎乎的大脸后面还烫了三角杠,脸抹得白乎乎的, 尤其手上闪出一道细致的白光,戴了白金戒指,小手指甲还涂成了粉红色,可想而 知过得多舒坦。过去的骆霞多穷,和她男人去露天矿捡过煤,卖过血,最后她男人 就为了贪几口小酒,和开小卖店的李红过上了,不管两个儿子的吃喝也不管孩子的 学费;落得两个儿子退学:一个在本市工地干活一个在外地打工。想想,那时候的 骆霞多苦多狼狈,蓬头垢面,有一次捡煤被矿山警察抓住,因为掏不出二十元罚款 还被一个骚警察揪得两个乳房血洇洇的,谭秋记得当时问她:“是不是他把你给那 个了?”骆霞只顾哭,不吱声,谭秋要报案,骆霞急了,说没有。最后谭秋才明白, 原来骆霞告诉她这事是为了让她谭秋当着她那矮个子男人面证实她骆霞那奶子是刮 痧刮的,有火;不是别的什么造成的。尽管如此,她男人还是半信半疑,有一次和 她吵架顺便提出这事,给了她一个大嘴巴。骆霞啊骆霞,谭秋叹在心里一句“苦命” 未及出口就机灵地发现这是翻天覆地变化,如今不是穷人也当家做主人了吗?二十 年前骆霞当过一回家,把握着八级钳工矮男人甜滋滋的工资生了两个儿子,和和美 美;然后陷入了八年抗争艰苦卓绝,继而生离暂别。如今顺应时代,被淘汰更新, 却又因祸得福,应了那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骆霞苦尽甘来,这辈子还有 这时候?真是天上人间。谭秋不明白人怎么像捏得似的,是泥人王手里的泥巴,老 天爷高兴捏成个人样是人样,高兴捏成个鬼样是鬼样。谭秋看着广场上密密匝匝的 人忽然烦躁起来。骆霞站得时候长了,脚踮得厉害起来。谭秋知道,于是掏出一支 烟递给她。骆霞挡了下,掏出一个精制的小蓝盒,手指一曲,拿出一支递给谭秋: “抽这个,这叫木耳,老高说是女人烟。”谭秋哈哈笑起来:“你真有节目。老高 是不是被你逗得天天笑。”骆霞憨厚地说“嗯呐”,肿眼泡眯成了一条缝。男人的 声音传过来了,嚷着回家,于是两个女人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