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家的院子,静悄悄的。 三爷进得院来,精神一振,直了直有些驼背的腰,有意显示一下人鬼的威严。 看尸这活好人不愿干,孬人干不来。可是,总得有人干。就像屯子里不能没有木匠、 瓦匠一样。怎么样?不是我找你们,而是你们求我吧,大奶奶你也得顺着眼瞅咱。 当今,人鬼就是特业,你得拿咱当支宾对待。进院没走几步,感觉不一样了,还是 李家,这院修得阔,三层套院,有正房,厢房,还有门房。过道都铺着地砖,过道 两旁摆着花缸,开着清一色的黄色菊花,满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走在这样的 道上,后背往外冒凉风,空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影子在跟随着,腿有些打颤。刚 走到正屋前门,两腿发软,不觉不由得弯成罗圈,打个前拾,他跪在地上,脱口哼 出:老吉呀,老弟来看你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和猫叫的一样。 众人拉起王三让座。李又吉把烟送到三爷嘴边,三爷身子一直,要站起接烟, 突然觉得不对劲,屁股在炕上蹭了蹭,坐稳了,任由李又吉亲手打着了火机。蓝色 的火苗凑到三爷的嘴巴前,三爷的嘴咧成瓢形。 地中央的拍子上停着李老吉。李老吉盖着黄色绣着龙形图案的寿单,端端正正 地躺着,两脚穿着皮鞋,两只尖尖的鞋头冲空立着,以示威严不倒。身上搭着一块 画着雪豹的蓝旗,是永安股份有限公司的社旗。头上蒙着黄色的丝布。三爷心想, 死了还是这样的气派,但不知此时的老吉脸上是什么表情了,还是春天借钱时那副 对穷人不屑一顾的样子?去你的吧,你也有今天呀。三爷心里暗暗地出了口怨气。 多威风的人,也得听我摆布,哼,等着吧。三爷上前捋了捋寿衣,借机狠狠地掐了 李老吉一把,这老东西,死了还这么富态,软软的,油性大。 仲秋,过了酉时,天也就渐渐地黑了下来,丧事的一切大典都得明天操办。大 奶奶端坐在客厅发出三条指示:明日卯时支灵,今晚秘不发丧,都歇着,灵前三爷 守着,一应的人今晚就别到灵前了。三爷掐指一算,这样的人家,少说也得停七天, 吊唁三天火化,骨灰在灵堂供四天,然后下葬。七天后,正好是农历初七,七不埋 八不葬,赶上了,得九天下葬,九天呀,多半个月,有吃有喝有工钱,哼,不挣你 挣谁? 三爷坐在灵前,家里人都齐刷刷地站在地上。 三爷端着架子,和刚进屋时全然不是一个人了,俨然一位白领丽人,大堂领班 的口气说话:窗子打开,把殃放出去。 众家人不敢怠慢,尽管大多数人不知道殃是什么东西,还是有人抢先上炕开窗。 三爷似乎看出了这些人的异样表情,又补充了一句:人死了,殃是不能留在屋里的 ;如果殃不出去,死鬼的魂就永远不出这个屋。地下的人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又 有人上炕打开了第二个窗子,生怕殃出得不干净。三爷说:一个就可以了,开的窗 子多,这大秋天的,蚊虫都飞屋里,老吉还怎么待? 有人发话,关上关上。 三爷又说话了:管住猫狗,不能让它们跑到这屋里来,阳气带动阴气,会诈尸 的。 年过五十的人听说过诈尸,其他人头一次听此说,心里划魂。 三爷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一年,陈家的小子诈尸,活了八天,家里人都 跑光了,就我一人陪他待了八天。 李又吉说:三爷,你说咋办就咋办,听你的,无论如何咱这不能……李又吉自 知说走了嘴,没敢把诈尸二字说出来,他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大奶奶接着说:今天夜里,让老吉安定安定,这些天了,他也乏了,大家也累 了,都歇着吧。 李又吉说:那是,那是,明天去叫鼓乐。 这些吩咐过后,众人出了屋,各自找地儿安歇。 屋里点起了长明灯,三爷一人与李老吉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