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客厅,又吉就和两个姐姐吵了起来。 又吉要立即支灵,向全屯人宣布李老吉死了。人都死一个时辰了,不支灵,灵 魂不走,说不定真的诈尸,一旦诈尸,全屯人看笑话。平时,老爷子也没少得罪人, 说出闲话来能好听吗?姐姐说,听妈的,明日清晨支灵,今晚,谁也不许整出个影 的事来。 姐弟向来不和,这也与老吉的处理家务事的准则有关。姐姐说妈妈把又吉惯坏 了,不该那样,应当让他自立。妈妈说,他还小,大了自然就懂事了,这李家的产 业自然落在他的手上,嫁出的人,泼出的水,你们少管李家的事。姐姐们自然不能 顺从,按继承法规定,女儿嫁出去了,也有继承权。又吉说,儿子是第一继承人。 姐姐说,爹爹又不是一个儿子。又吉明白姐姐指的是谁。又吉说,就是排序,我也 在先。姐姐说,那不见得,谁有能力谁接续,不能把万贯家产放到一个只知吃喝人 的手里,如果那样,爹爹一生的心血白流了。又吉要提前支灵,是想让姐姐们从现 在起就明白,李家的事又吉说了算。妈妈反对,她还在幻想老爷子说不定半夜一骨 碌坐起来,没死。如果支了灵,老爷子又活了,那可是真的诈尸了。 娘儿三个在客厅争吵起来,声音不大,人鬼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人鬼知道,裙子摆动是京吧惹的祸,这个时候不能说破。 三爷叫又吉。又吉放下争吵,来到灵前,没等又吉问,三爷说,事儿有点麻烦, 你爹八成没死透。 又吉不明白,死就是死,什么叫没死透? 三爷说,人死分三步,第一步,脉没了,气没了,亡人往黄泉路上迈出了第一 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无常鬼勾住了人。第二步心不跳了,眼睛也闭上了,这时的 人,在黄泉路上走了一箭地,无常鬼放开亡人,赶着他走,这时的人,脑袋没死, 还不时地回头往家里看,如果无常一不小心,亡人又跑了回来。是人,都不愿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第三步,心也不跳了,脑袋也死了,这就是灵魂出窍,虽然灵魂 让无常勾走了,但,肉体还在,体症软软的,妖精可以借尸还魂,猫呀狗呀、黄皮 子、狐狸都能附体。诈尸发生在第二步,活着的是原来的人,你爹还是你爹。如果 发生在第三步,活起的就不是你爹了。 王三的一番胡说,又吉听着觉得合情合理。听着听着身子颤抖起来。那是什么? 又吉嘴唇哆嗦着。 那就真的是鬼魂了。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那,那,我爹现在到第几步了? 三爷眨了眨干瘪的眼皮说,可估摸,他走到了第三步。 又吉更害怕了,顷刻之间,爹变成鬼回来,这个家谁还敢呆? 又吉问,有什么办法吗,不让死人回来? 有是有,自古以来,人们对付诈尸就有法,只是,损了点。 又吉迫切地问,什么法? 三爷不言语,摸了摸兜。又吉明白了,赶紧把妈妈交给他的一千元买冥纸钱塞 给了三爷。三爷也没推让,只是说,我也是不愿出这个主意,损寿,这钱权当损寿 补偿吧。 人鬼拿起那只桃木棍子,横在了老吉身上,两人一边站一个。三爷心想,我这 只棍子,治服了十几个诈尸的,别说他李老吉,就是李吉老,也经不住一压。 说着,身子的重量移到亡灵上。王三不知不觉往下使劲,只压了一下,李老吉 的身子上下颤动,两人刚要往下压第二下,李老吉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一声可把李又吉吓坏了,扔下棍子趴在地上磕头,嘴里喊,爹呀,你可千万 别诈尸。客厅的人一听诈尸,身上汗毛都耸了起来。 大奶奶下地就往东屋里来,一抬头看见人鬼手里拿着棍子,叫道,想干什么? 人鬼往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尸体的变化。 蒙脸布往上一鼓一鼓的,人鬼扔掉棍子,掀起比纸还薄的丝巾,李老吉眼睛睁 着,眼珠一动不动。 人鬼心里也害怕了,诈尸不过是他蒙人的戏说,想借机从李家多弄俩钱。没曾 想,一棍子把李老吉给压活了,是真活还是有什么东西借尸还魂?他无法解释这个 现象。但是,在这种场合壮着胆子也得处理好突发事件。 都别怕,让我问问,看看他到底是谁?三爷说话了。 李老吉病得不轻,一个荷包蛋,卡在喉咙不下去,病体无力,一时憋得断了气。 放到拍子上,那蛋黄顺着食道一点一点下移,他的气也就慢慢地缓了过来,正在这 时,棍子压在肚子上,人鬼还在出春天借钱时的气,力量大了点。肚子里的余气往 上一鼓,带动气管张合,心脏也跟着跳动,李老吉又活了过来。活是活过来了,只 是他说不出话,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肺里的余气颤不动声带。 三爷指着李又吉说,他是你什么人? 李老吉愣愣地,没回答。 又指着大奶奶问,你认不认得她? 李老吉还是没回答,眼皮眨了一下,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奶奶。 大奶奶突然哭道,老吉呀,你怎么这么狠心,把我扔下不管…… 又吉带着哭腔说,妈,爹爹没了,这诈尸回来的不是爹,是鬼。 妈妈哭着说,就是鬼,我也要,我的天呀——两个闺女趴在地上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