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从李老吉从医院回来,李又吉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大奶奶多次告诫又吉, 把手机关掉。又吉说,信息时代,关了手机等于是聋子,咱是什么人家,一天没有 外界的信息,等于自毙。大奶奶说,不关也行,拣有用的接,你爹都到了这样程度 了,还有心思接手机。 说是说,李又吉时刻关注着手机。 李老吉刚刚缓过来,手机就响了。李又吉走到外屋,着急地回应:喂,喂…… 手机信号不好,时断时续,急得李又吉拍着手机说,什么东西! 李又吉心里比他爹的死还急。有两件大事,他随时听候传来的最新消息。一是, 以他名义转出的八千万元现金,到没到香港汇丰银行;二是,拿到北京公安部做的 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没出来。李老吉的私人律师办的这件事,关系到李家的命运、前 途、声誉。 李老吉复活了,全家人惊喜中又多了几层恐惧。 人鬼假意走人,大奶奶拉住三爷,说:三爷,你不能走,万一,这活过来的不 是老吉…… 三爷说:不是老吉难道还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又吉说:三爷,三爷,我给你下跪了,你老千万得帮我们一把。 三爷说:这样的事,我经过,可是,死人好看,活人不好弄。 大奶奶猜透了人鬼心里的小九九,说:三爷,三爷,看尸的钱,我们加倍。 有这句话,三爷的心才定下来。凭借他多年的经验,他寻思李老吉病成这个样 子,活是活不成了,顶多是回光反照,活不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慢说是没经 过的人害怕,就是他这样看尸多年的人,心里也犯毛。可是,干这个的,怎么也得 挺着,更何况还有加倍的工钱。 一丝气息从李老吉的嘴里时断时续地出着,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屋子里静得连蚊子的哼哼声都能听见。 李又吉的手机响了。吓得全屋子的人一激灵。又吉走到外屋,把手机贴在了耳 朵上。对方似乎说了一件塌天的事,李又吉的脸色在急剧变化着,先是一阵红,继 而变成紫色,接下来就变成了黑色。当李又吉的脸色变成死囚样时,他的手渐渐地 耷拉下来,跌坐在地上。大奶奶从里屋出来,看见又吉坐在地上,心里不禁打了个 寒战。 怎么了?大奶奶问。 妈,出事了。又吉答。 大奶奶急忙凑到跟前:什么事? 那件事犯了。 大奶奶惊讶地看着又吉,半晌才说出话来,这个老东西,死了也不让人省心。 又吉心里明白,妈妈远远不知那件事的厉害程度。如果说出来,准能吓死她。 如果不让她知道,检察院的传票下来了,明天如果法人代表不到场,公司的所有账 号全要查封。法律认事不认人。来电话的人是老吉的私人律师,他透露,听检察院 的一个哥们儿说,经侦处的一辆车刚刚驶出大院,说是要办个重要案子,收费站的 电话说,车正向李家庄飞奔。 李又吉心里没底。如果那车是冲着李家来的,赶在李老吉死前调查那件涉嫌诈 骗,转移出境八千万的事,李家可就完了。爹爹一生的努力也就付之东流。 李又吉一转念,如果爹爹死了,就是检察院的人来了,他对死人也就无法询问 了。这事也许就挡过去一阵子,然后到北京找舅舅。 李又吉现在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让爹爹尽快死去,给来者一个闭门羹。 李又吉和大奶奶来到西屋,李又吉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把他怎么策划的划走八 千万的事向家人通报了。 事是肯定犯了,检察院已经介入,车子开出了大院正向这里驶来,如果爹爹没 死,肯定他们要监护起来,到那时,爹爹就受罪了。 李又吉带着哭腔说,还是让老爹爹快点死了吧,省得活受罪。 大奶奶让又吉说得没了主意。 两个闺女想不出合适的办法。 众人不知怎么办,让人活难,让人死同样难,特别是让自己的亲人快点死去更 难。虽然李老吉肯定活不了多久,但是,两眼睁睁着,还在出那口气,怎么让他死? 刚才那一棍子,不但没压死,还压出气来了,压开了眼睛。现在,又让他死,众人 束手无策。 李又吉和大奶奶来到东屋,老吉两眼还那样睁睁着,口里的气缓缓地出着。 又吉说:三爷,你看我爹这样让鬼拿着,这不受罪吗? 三爷说:他的罪没受完,还得受个一天两天的。 大奶奶说:能不能让他快点走了,省得活着的人揪心。说着用眼睛看着三爷, 询问办法。 三爷心里明镜似的,可是,出这样的坏主意,更是损寿。 李又吉说:三爷,你老别往别处想,你这回帮我们,就是积德,一个终归要死 的人,让他受这样的罪,当儿女的心里不安。现在,大医院都实行安乐死,咱能不 能也让我爹安乐一把? 三爷说:咱一个农村人,不懂什么安乐死,只知道死就是死,活就是活,诈尸 了,让他静下来,不愿走,让他快点走。 三爷,你有办法? 人鬼眨着两眼狡黠的目光看着大奶奶和又吉。 大奶奶会意,从兜里掏出一千元,放到三爷的手里。三爷没推让装进兜里。 三爷走到李老吉的跟前,说:我说老哥呀,你放心地走吧,家里的事还是交给 孩子去办吧。 又吉急切地说:爹,你若是活着,那就糟了。 李老吉的眼珠动了一下。 又吉说:那件事惊动检察院了。 李老吉眼里有了亮光。 大奶奶说:你快走吧,不走,他们就来了,要带你走。 李老吉气往上涌。弥留之际百感交集,儿子的一句话,让他气愤填胸。李老吉 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可是,说不出来,脖子一挺,嘴里喷出一股浊气,气脉 两断,两眼睁着。 三爷用手把老吉的眼皮抹了下来,用手指试了试,似乎没了气息。他把寿衣重 新盖好,对又吉说,拿一个碗,装上米。 三爷稳稳地把盛米的碗放在李老吉的心口上,嘴里念念有词,老哥呀,带上这 碗天粮上路吧。 可他的心里却在默念着,老吉呀,老吉呀,可不是我狠,是你们家里人让我这 么办的,一碗米,放在心口,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活不过来了。 李又吉跪在灵前,哭出第一声:爹爹呀,走光明大道…… 顿时,哭声一片。悲悲切切的哭声在向全屯宣布,李老吉死了。 三爷趁人哭灵低头之时,把手伸向拍子底下,抓住了什么东西,使出全身之力。 李又吉的手机又响了,李又吉心里颤抖着按下接听键,李老吉的私人律师向他 通报亲子鉴定的结果。 李又吉听了个开头,兴奋地说,什么?不是我爹的?啊,太好了,不是我爹的, 太好了! 大奶奶也在关注这个结果,过来惊喜地问,不是你爹的,这个养汉的娘们儿, 这回可找不到咱家了。 手机里的话还没说完,听着听着,李又吉脸上的汗下来了,一下子瘫在地上, 嘴讷讷地说:不是我爹爹的,是我的,啊,怎么会和我的DNA一样? 原来,当律师要去北京做亲子鉴定时,那个女人同时提供了三份血样,李老吉、 李又吉、李小吉的。那个女人塞给律师一捆钱,她铁了心要把李小吉放到应有的位 置:她可以不是李老吉的,但不可以不是李家的。 大奶奶惊讶得脸都走了形。 两个闺女瞪着眼睛看着李又吉,愤愤地说,哥哥没当成,当成了爸爸。 李又吉有嘴难辩,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如果李小吉是自己的,不仅 仅是毁了李家的声誉,也毁了自己的一生,和她不过玩玩,怎么能出现这种让全村 人耻笑的事。李又吉手攥成一团,如果李小吉现在就在眼前,说不定一把就能把他 攥成粉末。 李又吉看着爹爹的尸体,望着众人,又怒,又羞,又恨,又无法摆脱既定的事 实。望着爹爹的尸骨,他此时才真的不想让爹爹死去。可是,他老人家再也活不过 来了。 李又吉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吼哭:爹——爹——当三爷把京吧拎出屋子,说 了句,这狗通人性,跟老吉去了,屋里没了李又吉。 李又吉雾一样地蒸发了。 天刚刚麻麻亮,一辆挂着检察院牌子的轿车刚好驶进李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