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蒋阿龙说什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在这一天发生重大转变。 这是民国二十七年秋日里的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一大早,蒋阿龙便 担着他的馄饨挑子来到他惯常摆摊的地段。他是风雨无阻,因为卖馄饨是他在小城 安身立命的根本。因着他的馄饨皮薄馅大且汤料鲜美,渐渐地生意便红火起来, “蒋馄饨”的名号在市井当中也就被戏叫开来。谁想,这一叫便引来了他在乡下的 发小哥们儿阿祥。 阿祥那天刚刚荣升为广和楼的帮厨,这是他第一次出来为广和楼采办原料,心 里当然是美滋滋的。出了拐角,老远便看见蒋阿龙的摊子前围了密匝匝一堆人,顺 风飘来的缕缕香气已勾得他的肚子“咕咕”直叫,于是想起自己天不亮就起床,为 掌勺大师傅刘季玉准备好上厨的一应配料,到现在是水米未进,可不是饿了咋的? 于是便上前,分开人群:“老板,给我来碗馄饨。” 几乎在瞬间,蒋阿龙的身子一颤,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他诧异地抬起 头,继而面露惊喜:“阿祥,是你!”“阿……龙?”阿祥也先是一愣,“阿龙, 真的是你!我开始还奇怪呢,谁家的馄饨会在小城,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闯出了自 己的名号,看来也只有你蒋阿龙成。”说实话,甭看阿祥早就在广和楼里混了,什 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可他对蒋阿龙的厨艺还是蛮佩服的。记得那时,只要村里谁家 有个婚丧嫁娶,总要把蒋阿龙和他的叔祖一同请去。据说,蒋阿龙的叔祖乃是前清 尚膳监的一名太监,清亡后被遣送出宫,回到原籍,因膝下无子,便将蒋阿龙过继 过来,以承后嗣,短短几年,便将一套宫廷厨艺传授给了蒋阿龙。不过那时,蒋阿 龙的叔祖已然老迈不堪,掌勺的基本上已是蒋阿龙,他只在旁边指点罢了。看如今 蒋阿龙孤零零的样子,想必老人家已然作古,果然……蒋阿龙边照应着客人,边与 阿祥聊着别后情形,当得知阿祥已是广和楼的帮厨时,蒋阿龙的心里除了高兴,还 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是的,在小城,你可以不知道北平的全聚德、上海的锦江饭 店,可要是不知道广和楼,那可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这座创建于清顺治八年的饭 庄,历经二百多年的历史沧桑,如今已成为小城的一块金字招牌。 “行啊,阿祥,听说广和楼的掌勺大师傅,每月起码有二十块的现大洋,你再 熬个几年,就有出头之日了。”蒋阿龙的话虽不无羡慕,可依然听得出那隐隐的醋 意,阿祥如何听不出?不过,他并不以为意,你混得好,人家才会嫉妒,因而他倒 有了一丝得意。 “其实这还在其次,关键是他们还时不时地被达官贵人叫到府上赶堂子,那好 处可就海了,你没见广和楼的一二厨,每天都坐着黄包车,那派头牛气得很……” 正说着,忽见两名身着警服的人来到蒋阿龙面前。“长官,来两碗馄饨?”蒋 阿龙头也没抬地招呼着。“谁吃你的馄饨!我问你,你叫蒋阿龙?”“嗯哪。”蒋 阿龙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听口风,他已感到来者不善了,他惴惴不安地望着来人。 “蒋阿龙,现在本警官正告你,有人状告你的馄饨来路不正,汤料似有可疑成 分,为保大众人身安全,本警官现依法没收你的摊子,待经检查后再行处置。”说 着,一挥手,不知从哪里一下闪出几十个杂役模样的人,不由分说,操起桌椅板凳 就朝早已准备好的车上装,一群食客吓得早就东奔西走,作鸟兽散。蒋阿龙面色灰 白地连连冲两位警官鞠躬作揖,一个劲儿地苦声告饶,可两人根本不为所动。蒋阿 龙继而忙五忙六地上前制止那帮杂役,正这时,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此时正 掩饰不住地发出一声冷笑。此人先前也在这条街上卖馄饨,后来蒋阿龙的名声打响 后,他的生意便日见衰微,最后干脆收摊了。一定是他,蒋阿龙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疯了似的冲上前,一手揪住那个人的衣领,一手挥拳便打:“王八蛋,让你诬告 我。”血从那个人的鼻孔中流出,显然,他没有想到瘦小的蒋阿龙突然之间会爆发 出这样的蛮力,他一时被吓住了,忘记了反抗,还是其他人上前拉开了蒋阿龙。 “蒋阿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要胡闹下去,小心我把你带到局子里去。” “长官,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长官,阿龙是个好人。”阿祥试图替蒋阿龙说点 好话,可两位警官根本不听。此时的蒋阿龙身子已软了下来,他仿佛一下被人抽干 了所有体力,瘫坐在路边,傻了一样任凭众人一哄而散。乡下青年蒋阿龙因为自己 的憨直而付出了惨痛代价,他哪里知道,在这条街上摆摊的人,谁不想法首先糊弄 好警察,否则你是根本无法长期立足的。蒋阿龙以为,只要自己的手艺好,到哪里 都吃得开,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别说今天有人诬告你,就是没人,人家也会找茬 儿修理你的。可现在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呆坐了许久,还是阿祥上前拍了拍蒋阿 龙的肩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虽然为阿龙痛惜,可实在也是爱莫能助。 “别伤心了阿龙,反正也是这样了,我看不如你随我到广和楼,我当帮厨后, 大堂缺少一名跑堂伙计,你如果愿意,我替你在老板面前说说。”看到蒋阿龙一时 衣食无着,阿祥动了恻隐之心,连他也没有想到,过了没多久,他的好心就得到了 巨大的回报。 蒋阿龙抬起一双无助的眼,说实话,做跑堂伙计,不仅不如现在自由,收入也 会少许多,可他知道,广和楼是不会一下就让他当掌勺的,如今的他也实在是别无 选择了。就在这一天,蒋阿龙成为了广和楼的一名跑堂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