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县里的生活同市里是有区别的。 浪漫而富有诗意的董百文,常将辽城和平辽进行对比。他认为,在辽城,体会 不到人的尊严。大城市里,人们居住的周围净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真真正正如作 家们描绘的,是水泥的丛林。商场、街道、车站等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人满为患, 人们的生存空间狭小,让你喘不过气来,直想逃离。而在平辽,先说城里,楼房的 高度有限,还有相当一部分老百姓住在一趟趟平房中。这样一来,人的视野非常开 阔,胸襟也随之开阔。白日里,一抬头就望见蓝蓝的天空,间或有朵朵白云飘过、 小鸟飞过;夜晚,也很容易看到苍穹上的点点繁星。县城外的景致更美。清晨,看 到三五成群的孩子们,骑着自行车,在绿树成荫的公路上欢声笑语地奔向学校,他 感受到了什么是活力;黄昏,远处不知名的村庄笼罩在雾霭之中,一缕缕炊烟扶摇 直上,他会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董百文最爱用水做例子,比较城乡差别。按他的分 析,城里的水基本都从各式各样的水龙头中哗哗地流出来,形态单一。而乡间的水, 有甘甜的井水、清澈的溪水、波光粼粼的湖水、清晨草叶上凝结的露水,万千姿态。 总之,他就是觉得城市的日子单调乏味,压抑人的本性。农村的生活自然淳朴,更 贴近人的天性。 董百文开始喜欢在平辽的生活,也开始喜欢在平辽的工作。 年初,初来乍到的董百文对县里的一切是新奇中带有恐惧,而且恐惧的成分更 多。现在不同了,他基本上是成功地克服了恐惧,总愿意到分管的部门和单位,和 局长们、主任们座谈,倾听他们的苦衷与烦恼;他也越来越愿意到乡镇去调研,帮 助基层解决实际问题。说穿了,他最喜欢的还是作为一个副县长处处受捧、独步一 方的那种感觉。 领导喜好这样的感觉,就会有想往上爬、想利用领导手中权力的下属围拢过来, 他们专爱揣摩上司并能理解上司的意图,然后投其所好,在让领导飘飘然的同时, 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县文管所的张所长,还有县高中的孟校长都是这样的人。 张所长是平辽乡下长大的,父亲给起的名字是张喜田。他比董百文小五岁,是 同一所师范大学的校友,且同在一个历史系,只是低几届。有了与县长是校友的天 然联系,聪明伶俐的张喜田是力争用好用足这层关系。正常来讲,文管所是文化局 下属的事业单位,所长要想靠近分管县长得越过局长和副局长们,并不是很容易的 一件事。 老庙村古墓清理完毕,张所长向董百文专门汇报过一次。董百文第一次见到张 喜田,人长得面庞清秀,说话是简洁而有层次,全不像其他一些县里的干部,满不 在乎,言语粗俗,就有些好感。又有一次,满堂红乡修水库,民工们挖出了一坛子 古币,藏的藏,抢的抢,一转眼工夫,就剩下了个打碎的陶罐。张所长得到消息,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组织当地派出所的干警在附近的村屯挨家挨户地收缴。 天黑之前,收回了大部分古钱币,避免了更大的流失。回来后,张喜田马上向董百 文详细地汇报情况。汇报结束,董百文准备送客的时候,张喜田等秘书走出了办公 室,走近董百文,悄声地说,县长,我给你带了两枚古币,是崇祯通宝。这两枚崇 祯通宝很特别,背书满文,存世肯定稀少。说完,也不等董百文同意与否,张喜田 将古币就放进了县长办公桌的抽屉里。 爱好收藏的董百文心说,这张喜田是挺会办事儿的。打那以后,只要是董百文 独自呆在办公室的时候,他就会时不时地拿出那两枚崇祯通宝,看完正面看反面地 把玩欣赏。 六月末的一天,张喜田打来电话,约董百文晚上聚聚,说还有两个师大的同学, 想认识认识县长。董百文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晚饭安排在巨龙酒店名为双凤阁的包 间。除文管所的张所长外,还有两位,其中一位董百文熟悉,是县高中的孟大海校 长,另一位是女士,张喜田介绍叫汪鸿笺,是县高中的历史老师。 张喜田和孟大海都想给领导留下更深的印象,见了董百文是极尽表现之能事, 喝了不少白酒,说了不少好话。这样的人董百文见得太多了,反倒是文文静静的汪 老师,更让董百文感兴趣,准确一点说,是让董百文很有些心动。这位女教师年龄 估计不到三十岁,很普通的发式,看不出有过化妆的痕迹,弯弯的眼睛淡淡的眉, 皮肤白皙,在平辽很少有保养得这么好的皮肤。她一尊雕像似的坐在董百文的对面, 透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应该说,董百文是轻易不为美色所动的男人。一来,他家有娇妻,温柔贤惠; 二来,他现在从政为官,最忌不能洁身自好。但那天晚上,在汪鸿笺主动敬了校友 兼县长的董百文之后,董百文酒兴大发,连喝了两杯白酒,有种不醉不归的态势。 董百文还诗兴大发,当场创作吟咏了一首七绝: 双凤阁中见贵妃 为表情谊酒连杯 纵然身醉心未醉 一心想扶美人归 董百文朗诵完毕这首不甚工整的绝句,便解释说,汪老师很像我心目中的杨贵 妃,至少是七分。张喜田假装端详了汪鸿笺一会儿,随声附和地说:“我看有九分。 县长不说,我们还真没看出来。”孟大海站起来高声喝彩,连夸县长有才。酒桌上 气氛达到了高潮,四个人多次端杯、撞杯、干杯。文静的汪老师也受到了感染,喝 了一大口白酒后,变得脸颊微红,双眼朦?,让董百文更加心动。 善于察言观色的张所长和孟校长看出了个中端倪,一致提议都别急着回家,到 三楼去唱卡拉OK。他们的目的是让年轻的县长趁热打铁,巩固加强同美貌的女教 师之间的感情。汪老师和董百文互相望望,谁也没有推辞。 汪老师看起来很传统,却能唱多首流行歌曲,音色甜美圆润。她唱了《风中有 朵雨做的云》、《酒醉的探戈》、《三百六十五里路》,还有邓丽君的《何日君再 来》、《美酒加咖啡》等。暗黄的灯光下,汪老师上身一件水粉的单衫,下身穿黑 色薄纱裤,体态苗条,唱得十分投入,看得董百文有些想入非非。董百文也不甘示 弱,模仿沙哑的嗓音,唱了《花好月圆》、《爱江山更爱美人》、《九百九十九朵 玫瑰》、《一无所有》等。 约摸午夜十二点,董百文才兴冲冲地回到平辽宾馆的205房间。躺在床上, 董百文久久没有入睡,汪鸿笺的身影和神态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挥之不去。他 翻身下床,像诗仙李白一样,借助晚上白酒的力量,兴之所至,再吟诗一首: 赠鸿笺 初夏时节遇鸿笺 粉衫青裤丹凤眼 家住城北教城西 古今文章勤评点 董百文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他想立刻念给汪老师听,可惜她还没有手机。 董百文重新平躺在床上,回想起跳舞时轻抚着汪老师的纤纤细腰,淡握着她柔 软滑润的玉手,感觉是那么心旌摇荡。又想到了妻子安小青,她的腰现如今是圆滚 滚、肉乎乎,如丝的皱纹已在眼角隐现,一种酸溜溜的心情浮了上来。 感情这东西,如果哪个科学家,包括搞自然科学和搞社会科学的,能研究清楚, 那真是太伟大了。董百文自见了汪鸿笺,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心,原本如 若是湛蓝的天空,此后就出现了一朵朵的彩云;原本如若是清澈的湖水,此后就荡 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汪鸿笺见了董百文,也有同感,就觉得这个小县长举止很斯文, 谈吐很文雅。 董百文有意无意地总爱去县高中调研、视察,或者搞现场办公。七月份一个月, 他就去了三次。他约教育局长去学校,和校长、教师们一道分析高考的形势,确定 明年的规划;他找来公安局、文化局等有关部门的负责同志,商讨清理学校周围网 吧、游戏厅的措施。他甚至主动参加卫生局、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组织的联合检查, 检查高中教室、寝室和食堂的卫生状况。董百文爱屋及乌地喜欢县高中的一切。走 在校园的小路上,坐在校长室会议桌的旁边,站在食堂的饭厅当中,他嘴上谈着工 作,脑子里挂念的却是最好汪老师能够出现在面前。他有时也恰到好处地打听打听 汪鸿笺的近况。 董百文快四十岁的人了,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般强烈地思念一个自己心仪的 女性。 孟大海,包括张喜田,通过那次四位校友的聚会,看出了董百文对汪鸿笺颇有 好感,但以为不过是逢场作戏,没想到不苟言笑、严肃正经的年轻县长动了真情。 董百文三番五次地、异乎寻常地关心高中的发展,也捎带着关心汪老师的进步,这 非常说明问题,就是傻子也能明白个中究竟。善于逢迎的孟校长和张所长,于是加 大了校友聚会的密度。这个星期校长请客,那个周末所长安排,而每次董县长和汪 鸿笺都非常乐于参加。他们四人,尤其以董县长和汪鸿笺为最,酒喝得那是愈来愈 尽兴,话唠得那是愈来愈投机,歌唱得那是愈来愈投入,舞跳得则是愈来愈默契, 心有灵犀一点通。 校长和所长两人挖空了心思,提供各种方便,有意促成董百文和汪鸿笺的好事。 张喜田主动给汪鸿笺花七千多元买了一部手机,美其名曰是为了便于领导沟通情况。 孟大海做通了学校其他班子成员的思想工作,破格提拔汪鸿笺为办公室的副主任。 张喜田明白,请县长吃几次饭、送县长的女友手机,哪有白请和白送的道理, 得到了分管领导的真心支持,对今后的工作和个人的前途无疑会有莫大的帮助。后 来,张所长几次去省文化厅、市文化局争取专项拨款,都请董百文出面。董百文只 要没有极特殊情况,都挤出时间和校友一同前往。省城的厅长、处长和市里的局长 们见平辽县领导如此重视文物古迹的保护工作,大笔一挥,经费便很顺利地就拨到 了县文管所的账面上。客观地讲,张喜田将这些款项确实投向了需要的地方,比如 修复了明代的一处烽火台、挖掘了辽代的几个古墓、保护修缮了清代的县衙遗址等, 但他从中也捞取了不少好处。 孟大海的脑袋更不白给。他确信,顶着种种压力提升汪鸿笺为办公室副主任, 分管基建,会给学校的硬件建设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他知道,今后县高中的很多 困难,只要是汪鸿笺去请求董百文帮助,就一定可以迎刃而解。 汪鸿笺,现今已是汪副主任,这天上午刻意穿了曾留给县长深刻印象的那身装 束,粉衫青裤,款款地去了董百文的办公室,送上一份请示报告。她打听好了,下 午政府有常务会,县长们一般都在办公室,不会下基层去调研,董县长的办公室还 算气派,面积足有四十平方米,靠里面的墙是一排书柜,摆满了精装成套的书籍。 多是古典小说、古诗集粹一类,也有法律法规、公文大全之类的工具书。董百文翘 起双腿,放在老板台上,茫然地望向前方,十分放松的神态。 见汪鸿笺推门而进,董百文高兴得连忙站起来,竖竖衣领,拽拽衬衫,讨好地 说:“我正想你呢,贵妃。” 也许是熟悉了的缘故,董百文现在见到汪鸿笺,总是叫她“贵妃”。而汪鸿笺 也叫董百文“董哥”,除非极正式的场合,才叫“县长”。 又习惯性地摸摸衣领,董百文继续说:“我觉得你在平辽有些可惜了,有容貌、 有气质、有档次。还好,孟校长提拔你当了主任。” 董百文接过汪鸿笺递过来的文件。请示的大意是,县高中教师的住房极度紧张, 很多任课教师,其中一些是挑大梁的骨干力量,纷纷跳槽去市里的中学任教,严重 影响教学质量。请县有关部门批准学校增盖教师住宅。 看完县高中的报告,董百文本想签上“不同意”三字或“退回”二字。因为他 明明知道县高中老师的住房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了。学校去年刚建的教师住宅,今年 又要再建,无非是想利用优惠政策,建完住宅后向社会销售,谋求利益。但他看到 汪鸿笺正深情地注视着自己,有些芳心萌动,不忍说出拒绝签批的话来,只好轻声 说:“先放我这里吧,我再考虑考虑。” 汪鸿笺撒娇地说:“县长要考虑考虑,当然允许了,可不能太长时间。校长说 这事办成了,奖给我一套三室呢!” “我一定尽最大努力。”董百文听说要奖给心上人一套房子,语气马上变了。 “这还差不多。”汪鸿笺似乎放心了,又接着说,“我们校长说,晚上咱们几个校 友要聚会呢,董哥可不能再说考虑考虑了。” 董百文赶紧回答:“这就不考虑了,我准时参加。” 非常奇怪,这样一个周五的晚上,董百文竟然没有应酬。他独自一人在宾馆餐 厅用餐。一盘炒鸡蛋,一盘香菇炒肉,一瓶爽啤,外加一碗大米饭,董百文吃得津 津有味。吃过饭,他漫步走到宾馆东边的公园。有一大群人,其中老年人和妇女居 多,在随着录音机播放的乐曲,舞动手中的红绸子,兴高采烈地扭大秧歌。他们不 断变化队形,分分合合,各种动作十分娴熟。队伍后面有两位老汉,挤眉弄眼作怪 态,引来围观群众的阵阵笑声。 直看到秧歌散去,董百文往南走到街心转盘。转盘中间是一尊努尔哈赤的雕像, 威武雄壮地骑在一匹膘肥腿健的高头大马上。有三五伙人坐在路灯下打扑克,还有 一伙音乐爱好者在弹琴唱歌。乐器挺全,二胡、京胡、扬琴、小号和笛子。一位五 十左右岁的女士在唱《红灯记》里铁梅的唱段。董百文对乐器略知一二,还能用笛 子吹奏几首乐曲,就觉得这县里人的音乐素养还真不差。董百文听着革命样板戏, 怡然自得,手机嘟嘟地响起来,是汪鸿笺打来电话,要董百文过去帮她改篇东西。 汪鸿笺自己在县北门附近买了一户一室的楼房。她把居室布置得十分温馨,格 子布的窗帘、牡丹花的床单、别致的梳妆台,像她本人一样浪漫而富有情趣。董百 文来的时候,就在胡思乱想,一走进汪鸿笺的闺房,内心就更是激烈地翻腾着。汪 鸿笺看来没把县长当外人,只穿了一身薄薄的水红睡衣,身体的优美曲线几乎是毫 无保留地展现在董百文面前。董百文看着汪鸿笺写的一篇小说习作,精神怎么也集 中不起来。小说不长,三千字左右,回忆在农村上小学的时候,几个女生怎样联合 起来捉弄心怀不轨的校长。 房间不大,摆下一张双人床后,连放椅子的空间都没有。床头上摆着一些《阿 弥陀经》、《金刚经》等佛经和《佛教入门》、《太上感应篇浅释》等通俗读物。 董百文心想,怪不得汪鸿笺有意无意就说到因果报应和轮回转世这一类的话。 他们两个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房间静得出奇,只 有墙上的石英钟的指针在嘀嗒嘀嗒地走,和窗外传进来的噪音。汪鸿笺背靠着床头, 两条细长的腿叠在一起,白净的双脚好像已经挨到了坐在床边的董百文。董百文有 些不能自持,读着小说的眼睛的余光努力地在瞄着汪鸿笺好看的脚丫,而汪鸿笺似 乎用脚勾了勾董百文。董百文的呼吸急促起来,汪鸿笺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仿 佛有些事情要发生。 这时,董百文的手机不知趣地响起来,对方是他的儿子董笛。董笛很高兴地告 诉爸爸,期末考试在全年级排名第五,明天起放暑假一个月,想来平辽。董百文很 不耐烦地回答,正在开会,有啥事明天再说吧。说完啪地一声就合上了手机。他回 头看了看漂亮的汪鸿笺,觉得有些不妥,自己如此太粗暴,有损形象,就又把电话 打回去。 家里的电话响了半天,安小青才拿过话筒。妻子说:“百文,你怎么这样,一 个多月没回家,你不知道孩子多想你。向你报告成绩,你还打官腔。董笛自己正趴 床上哭呢,说不去县里了。你快忙吧,我们不敢影响你的工作。” 董百文是个对事业、对情感都很执著的男人。那段日子,他沉浸在对汪鸿笺的 一往情深中不能自拔。他有个自以为是的观点,真正地喜爱一个女人,就要完全彻 底地占有她。只要没有攻占汪鸿笺的那片神奇的洼地,董百文就心有不甘,心有所 憾。在悻悻地离开汪鸿笺馨香的小家之前,他约好了第二天一起去松涛湖。仲夏时 节,天是朦朦胧胧的蓝,白云懒洋洋地挂在天空。山是影影绰绰的绿,午睡似的横 卧在天际。模模糊糊的蝉声传来,更显得田野的静寂。董百文解开了短袖衬衫,微 风习习吹过胸膛和臂膀。他坐在船尾,用力地划着桨,欣赏着立在船头的汪鸿笺, 也欣赏着周遭的湖光山色。船儿有时在芦苇中穿行,惊起水鸟扑棱棱地飞起;有时 在荷花中穿行,听到三两只青蛙跳入湖水咚咚的声音。爱吟诗弄词的董百文,即刻 想起了“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诗句。汪鸿笺理理飘逸的头发,动情地唱起 了“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啊……” 下了小船,董百文和汪鸿笺依旧勾着手。汪鸿笺保持着快乐的情绪,轻轻地捏 了一下董百文的手,问道:“董哥,你去过丽江吗?去过拉萨吗?还有九寨沟、武 当山,还有普陀山。我就爱旅游,爱看风景。你一定要陪我去。现在就答应我。” 董百文自然是极其愿意,但他犹豫着没有回答。他顾及自己官员的身份,怕传出去 影响不好。 汪鸿笺加紧进攻,搂过董百文,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董百文还是没有肯定地 回答。汪鸿笺干脆把自己的舌头伸进董百文的嘴里,语音含混地问:“去不去,去 不去?”董百文遇到这突如其来的示爱举动,没有一点精神准备,连连兴奋地说, 去,一定去。 午饭很有风味,突出地体现了一个鲜字。菜是焦溜鱼段、干炸鱼鳞、麻辣鱼锅、 清炖鱼头,饭是煮青苞米。董百文、汪鸿笺二人是胃口大开。吃了几口菜,董百文 来了兴致,又让店主拿来两壶自酿烧酒。董县长喝得晕乎乎的,伸胳膊晃膀子,一 个劲儿地说酒好。汪老师也不示弱,没比董百文少喝一口,喝得是面颊绯红。吃完 午饭,二人都没有回县城的意思,又来到湖边树阴下的草地上。 董百文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山下绿油油的稻田和眼前碧波粼粼的湖水,陶醉 在塞北江南的旖旎风光之中。他从包里掏出了口琴,吹起了电影《铁道游击队》里 的插曲,曲调优美。更使人幸福的是,穿了一身淡红运动装的汪鸿笺侧身躺在青青 的草地上,绿中带红,相映成趣。她身材姣好,不时回过头来含情脉脉地撩一眼董 百文,显出无比的妩媚。董百文的心底,涌出一种人生如此美好的感叹。 调好手中的照相机,董百文对准汪鸿笺,抢拍下了美好的瞬间。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董百文打开了办公室所有的窗子和门。他不喜欢空调 的冷气,愿意享受夏天自然的过堂风。他悠闲地浏览着报纸,时不时地啜一口绿茶, 只等着三点钟,下楼坐司机刘师傅的车回辽城。他有好一阵子没看到媳妇和儿子了。 这时就听到走廊里传过来女同志高跟鞋的嗒嗒声,他有些担心,怕临时决定召开政 府常务会。 身着一袭淡绿连衣裙的汪鸿笺亭亭玉立地出现在门口:“呀,公文包都装好了, 看来董哥今天要回市里会嫂子了。”她又暧昧地加了一句,“小猫要回家吃腥了?” 董百文见不是文书,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同样暧昧地回答:“不回家咋 的,汪老师也不给咱解馋。” “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汪鸿笺很有心情同董百文逗嘴。 董百文看了看石英钟,催促道:“有什么事么?贵妃,我该下楼啦。” 汪鸿笺说:“向县长汇报,到今天上午为止,学校盖教师住宅的所有手续都办 利索了。晚上,孟校长想整个大场,请县长,还有张所长,咱们四个校友庆贺庆贺。” 犹豫了片刻,家庭的责任感终究敌不过年轻漂亮女教师的魅力,董百文马上拿 起桌子上的电话,告诉司机老刘不用送自己回市里了。 汪鸿笺见四周没有动静,迅速地吻了董百文一下,对他正确的决定给予鼓励。 晚宴安排在邻县上辽的一家大酒店。汪鸿笺和孟大海坐一辆车在前带路,董百 文和张喜田坐一辆车紧随其后。四十分钟就到了名为天时的酒店。 上辽、平辽还有下辽三县同属辽城。但上辽是县级市,资源丰富,号称有“两 黑两黄”。两黑指铁矿石和煤炭。两黄指黄金和黄烟。四大产业都能给县里贡献不 小的税收。人口和面积与平辽不相上下的上辽,靠近省城,因而比平辽发达一些。 上辽县城自是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消费的档次也比平辽高出一截。 校长孟大海心境极佳。县高中教师住宅的一系列手续完毕之后,收益最大的就 是他。教师住宅由哪个建筑公司承建,完工后出售给谁、面积多大、户型如何,尤 其是价格浮动多少,孟大海都有相当大的权力。通过建楼售楼,他可以结交不少平 辽方方面面的人物,为日后发展建立人脉关系,更可以塞满自己的腰包,奠定雄厚 的物质基础。当然,孟校长心里非常清楚,教委、规划、城建、消防等部门签批手 续,没有副县长董百文的亲自过问,是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别看董百文口口声声地 说,是为解决教师的住房难问题,是为弥补学校的经费不足,说穿了,他的动力还 不就是来源于学校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办公室主任——汪鸿笺。每想至此,孟大海就 为自己的聪明而洋洋自得。 孟大海点了龙虾海鲜船、木瓜鱼翅、海参捞饭、黑椒牛排等菜肴,酒要的是长 城干红。这桌饭菜至少要花两千元钱。这一次,他就是想破费破费,要感谢董百文 真心诚意的帮助,还想继续巩固同县长的关系,当然,也是在庆贺自己的成功。饭 后,他又积极倡导到楼上洗洗桑拿,看看表演,按摩按摩。 天时酒店的洗浴是上辽的最高档次,晚间演出也是一流的。主持人亦庄亦谐, 风趣幽默。节目有曾为中央电视台伴奏的萨克斯手,演奏西方古典名曲;有曾在地 区文化节获奖的舞蹈演员,跳蒙古族风情舞;有几个少男少女表演的杂技和少林武 功;还有闻名关外的二人转演员,说、学、逗、唱、浪,连荤带素。两位演员打扮 花哨,动作滑稽,句句都在打情骂俏,一会儿模仿傻子,一会儿模仿瘸子,一会儿 又装成半男不女的变态者,博得观众的阵阵掌声与叫好。松松散散地穿着浴服的汪 鸿笺,吃着爆米花,笑得是前仰后合。她是最热情的观众,不断地鼓掌、喝彩,有 时也冲董百文做个鬼脸。她将坐着的藤椅挪向董百文,而且是越挪越近,翘起的脚 尖有意无意地碰着董百文的小腿。 董百文又有了那天在汪鸿笺家的感觉,呼吸急促,血脉鼓胀,不敢与汪鸿笺对 视。 张喜田对孟校长耳语了几句,就站起来向出口走去。孟大海随即站起来,走近 坐着的董百文,小声说:“县长,我们俩先回去了。你和汪老师慢慢看,想再点什 么,尽管点,学校是这里的老客户,记账就可以。我下楼的时候,叮嘱吧台一声。” 汪鸿笺咬着下嘴唇,深情地注视着董百文。董百文是恭敬不如从命,从心眼儿 里愿意和汪鸿笺一同留下来。 董百文半躺在楼上包房的床上,心情格外激动,明显感觉得到心脏在怦怦怦地 狂跳。他在静静地等待汪鸿笺从浴室出来,等待最期盼的、最重要的时刻来临。汪 鸿笺说看表演时椅子不干净,手上又沾了爆米花的油,在浴室里不紧不慢地冲着淋 浴。淋浴哗哗地流着,撩拨着汪鸿笺的身体,更撩拨着董百文的心。 汪鸿笺,董百文心中的贵妃,终于脚步轻盈地从浴室走出来。她用一根皮套把 头发束成马尾甩在身后,眼睛格外明亮,脸上放射出光彩,下颏有些尖,愈发显得 性感。她半裸着上身,两只乳房小而坚挺,扁平的小腹、小尺码的腰围衬出臀部的 丰满,皮肤细嫩,所谓的吹弹可破。大腿笔直修长,两脚周正而小巧。董百文心跳 在加速。 汪鸿笺本能地关掉了电视和房间里多余的灯,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 火辣辣地盯着董百文,渴望着迎接董百文的一切举动。 董百文快步走到汪鸿笺跟前,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己醒里梦中都心爱的女人,转 过身来轻轻地放在床上,仿佛手里抱着的是一只精美绝伦、价值连城的大青花古瓶。 汪鸿笺被放到双人床上的一刹那,一把搂过身材健壮的董百文。酝酿许久的情 感爆发了出来。董百文和汪鸿笺两人热烈地亲吻、温存地爱抚、默契地配合、疯狂 地厮扯,从欲望的山谷爬到欲望的山顶…… 董百文和汪鸿笺一夜销魂后,像参加了马拉松赛一般的疲乏,天已大亮才睁开 惺忪的睡眼。他定了定神,侧头瞧瞧汪鸿笺。她不在身边,也不在卫生间。董百文 有些纳闷儿,正要打她的手机,见汪鸿笺一手拿了一袋油条、一手端了一小盆豆浆 推门进来。 汪鸿笺像一株雨后的青苗滋润挺拔,没有半点劳累的痕迹,放下手中的早餐, 站在床边,笑着说:“醒了,我的董哥?昨晚你睡得太香了。羡慕死我了。你是有 福的人,无忧无虑,又掉进了温柔之乡。这是你上一辈子做善事修来的。快洗把脸, 吃点早餐,补养补养,别累坏了县长。” 娇嗔的汪鸿笺让董百文莫名地感动。他真正感受到了被人疼爱、被人追求、被 人敬重的那种美滋滋的幸福。两相对比,他和妻子安小青的爱情,似乎不知不觉地 转化成了类似兄妹之间的手足般的亲情。夫妻两口子十余年的朝夕相处,早没有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激情。 董百文和汪鸿笺简单地吃了早餐。汪鸿笺试探性地建议,董哥,带我去省会逛 逛呗!董百文特别干脆地说,非常愿意,愿意为贵妃提供优质服务。 一路上,董百文边开车边和汪鸿笺谈笑风生,中午之前就到了省城。他们一人 吃了一碗加州牛肉面,便在商业步行街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县里来的汪鸿笺天生 丽质,细腰紧束,撑一把淡红的遮阳伞,走在繁华大都市的人海中,竟也吸引了不 少路人的眼球。她一只手轻轻地揽着董百文的腰,使这位得意洋洋的年轻县长更加 意气风发,购物买单的时候也是格外地潇洒和心甘情愿。汪鸿笺选中了一双矮?的 软羊皮的靴子、一件淡粉的风衣、一条羊绒裤和一副太阳镜。董百文不仅全额买单, 又主动地陪汪鸿笺来到首饰柜台,劝她再选一条珍珠项链,作为定情之物。 手拎大包小裹的汪鸿笺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充满了柔情的眼睛越发充满了爱 怜,把董百文的腰搂得更紧,仿佛生怕自己的宝物让别人偷去抢走。 路过大红灯笼影楼,汪鸿笺来了兴致,非要和董百文照几张合影。沉浸在热恋 之中的董百文先是拒绝,进而是犹豫,最后是拗不过贵妃的甜言蜜语,竟无可奈何 地答应了。影楼的摄影师看他们卿卿我我、相依相爱,而且男的庄重,女的貌美, 一心要拍出几张精品的婚纱照,打算悬挂在橱窗里头,起广告宣传的作用,并且宣 称要免费拍照。董百文赶紧解释说:“谢谢摄影师的好意。我们双方的父母都反对 这门婚事,千万不能将合影照片挂出来,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费用我们照付。” 结果,摄影师没有像正规婚照那么繁琐,程序简化,给董百文和汪鸿笺照了三张身 穿不同服装的合影。一款是古装的,董百文头戴帽翅颤巍巍的青色官帽,身穿衣袖 肥大的黄龙袍,俨然古代的书生。汪鸿笺上身藕荷色的紧身小袄,下身宽松的大红 绸裤,活脱脱大户人家的小姐;两款是现代的,一张是他俩在郊外的芳草地上席地 而坐,亲昵地依偎在一起;还有一张布景是室内的,汪鸿笺坐在一把椅子上聚精会 神地织着毛衣。董百文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幸福地望向前方。汪 鸿笺仔细地看了底照后,显然是非常满意,当着摄影师的面就亲吻了董百文,弄得 董百文有些不好意思。 辛苦了一天的董百文和汪鸿笺余兴未消,晚上在好莱坞影院一楼吃西餐,佐红 酒。西餐厅里荡漾着熟悉的、轻曼的电影音乐,墙上挂着欧美影星的剧照,费雯丽、 泰勒、玛丽莲?梦露和派克、尼古拉斯?凯奇等。汪鸿笺不无遗憾地说:“董哥, 我们也应该照一个欧美风格的。”董百文此时稍微冷静了一些,才觉得同汪鸿笺照 合影有些冒失,可后悔已来不及,表面上仍然应承着:“下次有时间补上。”心里 却在嘀咕,可别再照了。他们接着上楼观看了两部怀旧影片,《追捕》和《魂断蓝 桥》。黑暗中,汪鸿笺将头侧倚向董百文,董百文的两只手握住汪鸿笺的一只手。 爱情的火焰在他们的体内慢慢地烘烤,使他们的双唇时不时地粘在一起。 刚刚坠入爱河的董百文和汪鸿笺,在上辽的一夜是刻骨的一夜,在省会的一日 是铭心的一日——叫他们如何能够忘怀这刻骨铭心的一日一夜。 董百文国庆节放假没回辽城,邀请妻子和儿子来了平辽,然后一道去体验内蒙 古的锡林郭勒草原。他是想弥补一下董笛暑假没来县里的缺憾。 听说县长家属要去草原,县教育局、有线电视台、妇幼保健院等单位的一把手, 当然少不了县高中的孟校长和文管所的张所长,都想亲自或派办公室主任去陪。他 们都知道,这是结交领导的最好机会。董百文最终认为文管所的张所长比较合适, 他年轻,反应灵敏,出手大方,关键是比较可靠。 董百文开着自己的那辆桑塔纳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疾驰。张所长坐在副驾驶的 位置,安小青和董笛坐在后排。塞外的冬季来得早,野草都已枯黄,天际的山脉覆 盖着耀眼的白雪,湛蓝湛蓝的天空簇拥着一大朵一大朵莲花样的云彩,使人心胸开 阔,灵魂净化,神清气爽。他们四人在号称成吉思汗当年驻扎过的大蒙古包内,赏 民族舞蹈,听草原歌曲,吃手抓羊肉,喝奶油红砖茶,接受当地牧民敬献的哈达。 异域风情带给安小青和董笛的,有新奇,有刺激,还有兴高采烈。董百文看在眼中, 喜在心里,并即兴赋诗一首: 千朵云莲天上开 飘在碧空洗心怀 远山绵亘路无尽 草野时见牧羊白 两天后,他们回到平辽。在返回辽城的前一天晚上,孟校长设宴送行。不知是 有意还是巧合,就安排在董百文初次遇到汪鸿笺的那个巨龙酒店,还是那个叫双凤 阁的包间。孟校长把张所长、汪鸿笺也喊了去。晚宴除安小青和董笛外是原班人马, 但气氛比以前,简直是天地之别。尽管汪鸿笺紧着给安小青夹菜,还一口一个嫂子 地叫着,董百文就是觉得不自在。 常言说得好,花无百日红。董百文自和汪鸿笺初次相遇摩擦出情爱的火花,到 当时为止,也就一百天左右。的确,他们的爱情之花也曾有过绚丽和灿烂,但由于 董百文担心社会上的闲言碎语,害怕自己的不管不顾会导致家庭破裂,这朵鲜花已 经开始枯萎与凋谢。 董百文看着身旁的安小青,又装做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汪鸿笺。如果没有汪鸿笺 在场,董百文会以为妻子就是自己周围环境中最漂亮的女士。但今天分明可以看出, 妻子只能算是风韵犹存。而汪鸿笺正是风姿绰约,美貌如仙。不比不知道,一比心 烦躁。董百文的内心世界开始翻江倒海。选择事业、家庭,还是选择欲望、金钱, 果然是困扰世人的千古难题。 那天,大家谁也没喝白酒,只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啤酒,就匆匆散了。孟校长临 走把一个装有一千元钱的信封塞给了安小青,说单位忙,没出人陪着县长一家去草 原,就出点钱赞助一下,算是一点心意。 送走妻子和儿子,董百文下午去了田家堡子,参加老庙村小学的竣工典礼。那 天是风轻云淡,秋高气爽,彩旗飘飘。两趟崭新的校舍,笔直的红砖墙,人字的红 瓦顶,学生们高兴得合不拢嘴。仪式搞得比开工时要热闹许多,只是市委的赵书记 和县委的林书记都因故没有参加。晚饭后,市工商联的几位民营企业家又回到学校 操场,欣赏文艺节目。这是村上特意从邻县请来的剧团。观看的过程中,几位企业 家又自发捐助十万元,要帮助村里就近建一个文化广场,省得村民们组织表演和庆 祝等活动都到村子外边的小学来搞。 年底前,董百文的工作主要是参加培训班。他先是到市委党校,作为县级干部, 轮训了一个月。紧接着,他又到省城,参加了一周分管文教卫生副县(区)长的培 训。有关厅局的领导介绍全省情况,也有县长介绍经验。听说董百文在省里,汪鸿 笺坚持要去看他,董百文在电话里推托了半天,说影响不好,但内心深处其实是渴 望会会汪鸿笺的。在培训结束的那天下午,执著的汪鸿笺,围着夏天和董百文一起 买的那条彩条围巾,穿一身通红通红的羽绒大衣,脚下也是那双一同买的矮?羊皮 靴,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出现在董百文的眼前。见了心中的贵妃,董百文眼前豁然 一亮,心里涌出一股暖流。那天晚上,不难想象他们两个是怎样的恩恩爱爱。 没想到,董百文新官上任的第一年,就这样匆匆而过。 他初步适应了从商场到官场的转变,干了几件叫得响的工作,也经历了与汪鸿 笺的感情波澜。与一年之前相比,董百文成熟和干练了许多,自信心也增加了许多。 就像汪鸿笺在写给董百文的一封信中说的,人总是要走陌生的路,听陌生的歌,看 陌生的书,同陌生的人打交道。为何不给自己多一点信心,勇敢地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