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董百文依然是市政协常委,依然眷恋平辽这个他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市里召 开政协会议的时候,他在糊涂楼自掏腰包宴请平辽的市政协委员。大家酒足饭饱纷 纷散去,县高中的一位女教师拉住了董百文,问他是否知道汪鸿笺的近况。这位女 教师满怀惋惜地告诉董百文,不知怎么搞的,年轻貌美的汪鸿笺居然万念俱灰,元 旦一过,抢在县人大会召开前削发出家,到观音庵做了尼姑。 听到这个消息,董百文说不上是何种感觉。酸甜苦辣,一应俱全。他为汪鸿笺 惋惜,一位如花的美妇,心中的贵妃,他的曾爱、真爱、最爱,究竟受了何种打击 而看破红尘,最后竟遁入空门?不会是因为自己太绝情了吧? 春节前,市委召开了一次常委会,安排董百文到市政协的经济和科技委员会做 副主任。有了新岗位,公历2003年的春节,董百文过得是轻轻松松、快快乐乐、 和和美美。闲暇之余,董百文萌生了干餐饮的想法,因为在政协工作,可以有精力 干些额外的职业。对自己这次涉足餐饮,董百文是信心十足。他先是在市内考察, 选位置相对繁华,有小型停车场,面积够大,房间和大厅都宽敞,适合餐饮的建筑。 很快,他找到了一座一千多平方米的三层小楼。他毫不犹豫,银行贷款和朋友借钱 相结合而一举拿下。然后,考虑到时下流行趋势,董百文打算二楼搞突出地域特色 的中餐,以烤羊腿、喇嘛炖肉、古法牛肉三碟为主,佐以羊汤、蒙族馅饼等草原美 食。一楼搞突出快餐特点的西餐,牛排、色拉、匹萨、法式西红柿汤等。中西合璧, 适应不同的年龄段和消费层次。喜欢舞文弄墨的董百文为新饭店拟好了名字:阳关 三碟与梅花三弄。 曾经有过的感情是无法忘记的,董百文总在无意之中想起汪鸿笺,想起她的倩 影、她的一颦一笑和她温柔的话语。正月十五的前夜,董百文浑身燥热,躺在床上 快一个小时了,也没有困意。他满脑子里都是汪鸿笺。董百文清晰地回忆起上一年 的元宵节,还在平辽任副县长的时候,顶着风雪去了汪鸿笺住的那个旧楼,同她相 拥相抱、交颈而眠、共度良宵。 后半夜,董百文的脑海里逐渐形成了一个念头,而且挥之不去,那就是必须见 到汪鸿笺,越快越好。 早上,天一放亮,董百文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想见到汪鸿笺的冲动。他没告诉安 小青去做什么,从车库里把车开出来,一路向东就出了市区,而后直奔平辽。不到 两个小时,进入八虎营子乡的地界,远远望见祥瑞寺的金顶,董百文知道再往前翻 过一道岭就该是观音庵了。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苍天,求求您,让我见见我心爱的 汪鸿笺吧。 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比往年勤,也比往年厚。观音庵的一座正殿和两道偏厦 被皑皑白雪包围着,显得分外醒目。董百文走进空无一人的院落,迈过大殿的高门 槛,发现还是空无一人。他跪在观世音塑像前,祝愿汪鸿笺平安吉祥。这时,他听 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一位面目清秀体态轻盈的尼姑,来为长明灯添油。 那尼姑见了董百文仿佛一愣,便低下了头。董百文不用多看,断定此人就是他朝思 暮想的汪鸿笺。 董百文亲切地喊了一声:“鸿笺。” 那位尼姑见被认出,慢慢抬起头,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二人几乎同时张开双臂,将对方紧紧地拥在怀里。 董百文先用鼻尖轻轻地蹭着汪鸿笺光光的脑袋,又捧起汪鸿笺细腻滑润的脸蛋, 把自己温热的脸颊贴上去。他重又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过电一般的愉悦。看着身 穿灰蓝长袍的汪鸿笺小白兔一样的清纯可爱,一股浓浓的怜爱在董百文的心底油然 升起。过了一会儿,汪鸿笺推开董百文,以手掩面,微微地摇着头说:“你走吧, 董哥。” 董百文用力地攥住汪鸿笺的右手,怕她从眼前再次消失似的。汪鸿笺侧过头去, 强忍住哭声,在轻轻抽泣。董百文从后面看见她,如一尊汉白玉的雕像,白中透红、 花茎一样挺拔的脖子,及凝脂般细腻光滑的耳朵。 “你知道,我已经辞去县长,回辽城了吗?鸿笺!”董百文轻声地说。 “什么?董哥,你不当县长了?你离开平辽了?”汪鸿笺吃惊地睁大了那双又 细又弯的眼睛,“怪不得,这些天,我的心里老不得劲儿。还总梦见你坐了一列奇 形怪状的喷气火车,要远走高飞,而我在火车后面疯跑。”她认定董百文说已辞职 不干的话是真的。这样一来就找到了自己心情烦躁的原因。 汪鸿笺就近坐在了一个黄色的蒲团上,拉着董百文坐在了另一个蒲团上。两人 面对面,盘腿而坐。她没有再催促董百文快走。 一个远在百里之外的辽城,一个更远在红尘之外的佛门净土。董百文和汪鸿笺 一对曾经深爱的人,相聚的机会将少而又少。汪鸿笺想到这一点,眼中重又充满柔 情。她语气平和地向董百文讲了为什么要剃度出家。 自董百文坚决不理汪鸿笺之后,她的心情是极度糟糕,成了一个活死人,整天 有气无力,对生活失去了所有美好的憧憬。由爱生恨,这话不假。她恨死了董百文。 没有这个心眼好、修养好、气质好的董百文的出现,她已不会对任何男人抱如此的 渴望、如此的期待。希望有多高,失望有多深。绝情的董百文给汪鸿笺带来了致命 的伤害。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汪鸿笺的父亲,这位多年的脑血栓患者,在2002年 年底的时候,终于一命归西。只要父亲有一口微弱的气在,汪鸿笺还不会觉得完全 的、彻底的、百分之百的孤单。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孑然先行了。 如此说来,可怜的汪鸿笺没有了爱情。她只承认与董百文产生过爱情,但他退 缩了。她不会再有爱情。可怜的汪鸿笺也没有了亲情,因为她生母早亡,没有兄弟, 也没有姐妹。而今相依相伴的父亲撒手人寰,还给她留下了五万多元的医药费需要 偿还。所以,汪鸿笺向她父亲当年的学生——陈三村提供了一封她写给董百文的情 书,上面恰好还有董百文的字迹。条件是由陈书记报销她父亲患病期间的药费。 汪鸿笺万念俱灰,就想到了皈依佛门。 “我的尘心已了,这世上没有再让我挂念的了。我不辞而别,是对不住你,董 哥,可你对不住我在先。从此以后,我不再怪你不仁,你也别再怪我不义,我们两 清了。” 从殿外传进来咚咚的钟声,将沉思中的汪鸿笺从尘世中唤回。汪鸿笺麻利地站 起来,扫了一眼仍旧坐着的董百文:“我该做功课了,董百文,请你回去吧。以后 也别再来找我。这个净是功名利禄、你争我夺、虚情假意的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汪 鸿笺。我有法号,叫原空。” 诵经早课看来就在大殿里,尼姑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 董百文也迅速地站起来,走近汪鸿笺,语无伦次地说:“鸿笺,噢,原空。你 不是势利小人,我是。你做的一切,我都不怪。我董百文有愧于你。我不该那么绝 情,考虑所谓的事业、家庭,对你不理不睬,刺伤了你。现在,董哥已经没有事业 可言了,不再是一县之长,只在市政协任个闲职。家庭还有,但你从来也不反对我 夫妻和睦。我打算开个饭店,请你做领班。你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我的心里实在 难受。 汪鸿笺听了董百文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朝大殿的东侧走去。 “没有你,鸿笺,我生不如死!真的是生不如死!”董百文似乎带着哭腔。 尼姑们大概都来齐了,分前后两排安静地坐着,只等汪鸿笺归队,好开始诵经。 董百文的一举一动都在她们的眼里。 “生不如死”四个字引起了汪鸿笺的共鸣,她停下了脚步。 董百文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到汪鸿笺的手中。他担心她会撕个粉碎,但 汪鸿笺没有。她叠起来,揣进怀中。 “那上面有我的联系电话和我专门给你写的几首诗。最下面的一首,是临来前 我新写的。”董百文说完,竟当着众尼姑的面,当场高声朗诵起他写的诗来: 会聚平辽前生缘, 心有灵犀为红颜。 一副杰出清纯貌, 让我相思五百年。 汪鸿笺冻得惨白的脸,害羞地红起来,走过来使劲地推了董百文一下,说: “董哥,你快走吧,别在这儿胡闹了。” 见汪鸿笺态度有所转变,董百文不失时机地说:“我想开个饭店。农历三月初 三开业,蒙族特色。你是蒙族,正好来给我做领班,工资你定。” 这个原空没有一丁点儿的反应。董百文又说:“你不来,饭店就不开业。” “你先走吧,去不去再说。”汪鸿笺,或者该叫原空,将董百文送出了大门。 门上的观音庵三个鎏金大字在旭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董百文冲披一身霞光的 汪鸿笺挥了挥手,发动了汽车,心情复杂地返回辽城。 自从见了汪鸿笺,董百文回来后,就抓紧一切时间筹备他的“阳关三碟”和 “梅花三弄”饭店开业。他选装修公司设计和施工,内外全装。他四处招聘厨师、 面点师和服务员。他准备着隆重又不铺张的开业典礼。董百文的脸上重又浮现了久 违的笑容,嘴里重又哼起了欢快的歌声。他是希望在汪鸿笺的帮助下,在商场上大 展宏图,消除在仕途上的失意,堤内损失堤外补,不枉活一生。 受董百文的感染,安小青和董迪也是非常非常地高兴。工作的勤奋工作,学习 的紧张学习。一家三口难得是如此的甜蜜美满。 离三月初三开业的这一天越来越近,董百文对汪鸿笺的信心却越来越不坚定。 他甚至整夜无法入睡。妻子问他又怎么了,他只是支支吾吾。 其实,董百文是在担心,汪鸿笺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