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阿城县回来,唐天琢没有回到表店,而是去了老维克多表店。老维克多看着 唐天琢这身打扮,觉得很奇怪,热情地请唐天琢进屋坐下,又让侍人冲了两杯咖啡 端来。老维克多笑着说,小列昂尼德,生意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就跟叔叔说。 唐天琢喝了一口咖啡,说道,我是您的徒弟,有困难肯定会找你,这也是小维 克多临走的时候对我的嘱咐。我今天来不想谈修表的事儿,想谈谈宋亚芬。 老维克多说,亚芬怎么了?这几天她说去乡下她亲戚家了,怎么到你那儿去了? 唐天琢说,我不知道小维克多临离开哈尔滨的时候是不是跟你交代过,宋亚芬 有孩子了,是小维克多的。小维克多说,你想把她送到俄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 送走。现在她在我那里,和我母亲住在一起。不过,这几天她身体不适,到医院看 过了,和她有身孕无关,而是得了痨症……这种病既传染又费钱,我要把她给你送 回来吧,你又不好处理,我是来问问你该咋办? 老维克多额头上浮出了汗,连连骂道,维克多,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拿走了 我一块金条做学费,又拿走了我两块手表,却把一个祸害扔给了我……你这个不孝 的东西! 唐天琢说,维克多大叔,你也不要生气,我和小维克多是朋友,我答应帮助他, 可是,我…… 老维克多说,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我给你五千块大洋。我也只有这些钱了。宋 亚芬是死是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唐天琢说,可宋亚芬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的孙子啊。 老维克多说,孙子,哼,连儿子我都不想理他了,我还哪能顾得了孙子。唐天 琢说,我知道你的难处,那就算了。为了小维克多,我把我的房子卖了,这个人情, 小维克多回来就让他还吧。 唐天琢站起来要走,老维克多却栽到了地上。侍人过来扶他,他说,快,快送 我去医院! 唐天琢也搀着老维克多出了屋子,拦了一辆伏尔加出租车,把老维克多搀进车 里。唐天琢从兜里掏出一百块大洋,塞到老维克多手里,大叔,都怪我。 老维克多说,孩子,不怨你,怨我儿子。 唐天琢疲惫地回到他的钟表店,见橱窗已经换了新玻璃,推门进屋,见正墙上 贴着一张很大的喜字。他又走进里间,见里间的被褥都换成了红绸子的。宋亚芬和 唐贤珠正在说笑,唐天琢的这身打扮让宋亚芬大吃一惊,她竟然没有看出是唐天琢 回来了,说道,先生是修表还是…… 唐天琢说,不修表,是休妻。 唐贤珠说,天琢,刚结婚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宋亚芬也一怔。 唐天琢把一天的经历跟宋亚芬和唐贤珠说了,他对宋亚芬说,老维克多被气病 了,不过我知道,他的病不重,三两天就能好。很可能三天以后,他要到这儿来看 你宋亚芬。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和你宋亚芬结婚了。 宋亚芬笑了,老维克多没有多大能耐。别让他来了。 唐天琢想了想,那就听你的。其实老维克多也挺可怜的,今天我也算是出了一 口恶气。我还要看在小维克多的面上,不再逼他了。 唐贤珠说,那五千块大洋也别要了。 唐天琢说,我是吓唬吓唬他。 宋亚芬说,今天我才看出来,你唐天琢是个大英雄。你这英雄和我这美人在一 起,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了。往后咱就好好过日子。你修表,我跟妈学酿酒。唐天琢 说,过几天,我们就要搬到瓦尔沙夫大街去了。我不能辜负冯县长、冯诗人、我的 恩师对我的期望。 冯县长是一个讲信用的人。三天以后,他就派人来,请唐天琢搬到瓦尔沙夫大 街去。来人还拿了一纸合同、两把门钥匙。唐天琢和宋亚芬就随冯县长派来的人一 起去了瓦尔沙夫大街。 这三间房是典型的法国建筑。但门和窗户由于损坏而换上了中式的门窗,窗户 竟然是农村土财主的木格窗户,门是钉着铜铆钉的松木门。门口竟然还放着两个石 狮子。 打开门让唐天琢感到很惊讶,大厅竟然有一盘石磨,靠墙角上还有一摞装豆腐 的木板匣子。地面已经被牲口踩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地上还摞着零星的驴粪。唐天 琢搓着手,说道,真他妈残忍。 来人也笑了,说,原来这个房子的主人是大财主的儿子,他在这儿做豆腐,在 街上卖。据说,他这个行当很受附近外国侨民的挤兑,他拴在门口的驴子都被人杀 了。他的豆腐卖的也不好。外国侨民不喜欢吃豆腐。 唐天琢看了看,觉得整个屋子要是恢复原貌,还得有一笔大的投入。就看着宋 亚芬。 宋亚芬把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说道,每个屋子里都有驴粪味儿。这房子得大 修,没有一万块大洋是修不下来的。 唐天琢问,咋办? 宋亚芬诡秘地说,我知道该咋办。你呢? 唐天琢说,我也知道。 为了显得这劳力士表兑换房子这笔不说自明的生意的隆重,唐天琢对两个差人 说,这个事情不小,我应该把冯县长请到哈尔滨来,在马迭尔餐厅吃饭,两位作陪, 你们看如何? 一个差人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唐天琢,说道,县长大人知道你可能要有所 表示,所以他赋诗一首送给你,请过目。 冯县长的诗是—— 一生寡淡淡如水 岂能两载不知北 为官要为民做主 不能经商做暗鬼 知己不是草木灰 终身燃尽且无悔 总有喧夜举杯时 谈笑风生论宏伟 唐天琢看完这诗,笑道,我明白此意。既然冯县长做事谨慎,那我也就不去打 扰他了。但是你们二位官人辛苦,无论如何我要请你们喝上几杯。 一个差人说,吃饭行,酒水限量。 唐天琢说,二位愿意到哪里去吃? 差人说,客随主便。 宋亚芬说,到乔尼西餐厅。虽然不如马迭尔地方大,但那个地方的西餐是正宗 的法国口味。 另一差人说,咱是阿城人,土生土长的乡里人,不想吃法国西餐。不如去马家 楼吃涮羊肉。 唐天琢笑了,好,吃中餐也是爱我中华民国之小举也。 吃完涮羊肉,唐天琢就把两个差人送上了出租车。临分手的时候,唐天琢说, 过几天我去看冯县长,请你们转告冯县长,尽快把他的诗稿编成线装书。时诗轩是 我新开店的店号,一个月后开业,到时候一定要把县长的诗集摆在重要位置上。 差人笑了,早就印刷装订好了,就在哈尔滨放着呢。 出租车开走了。 唐天琢自言自语,这冯县长真是个怪人。 宋亚芬说道,冯县长是个奇才。 唐天琢说道,冯县长是一个崇尚西方而又不丢掉东方文化的县长。这样的县长, 很难在官场上混。我很担心,他会不会被毁在阿城县。因为阿城县太古老,比哈尔 滨的历史还长,金代的皇帝完颜阿骨打在阿城开始很自在,但周边的百姓并不欣赏 他。据说完颜阿骨打喜欢吃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肉,老百姓就说他是一条狼,因为老 百姓吃羊肉,只能包馅儿吃,或者涮着吃。 宋亚芬笑道,涮羊肉,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