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个月以后,时诗轩开业。门上悬着的牌匾是冯柯驹题写的。冯柯驹喜欢狂草, 这牌匾悬在门上就让过往的哈尔滨人不知写的是什么。熟悉这个老屋的附近的人说, 曹豆腐匠换了牌子,这豆腐不知是什么味道,就端着铝盆推门捡豆腐。 唐天琢就怒着脸说,这像豆腐房吗?这里都是高雅的东西,是诗书兼修表。 唐天琢觉得冯县长让他悬起来的这块匾,不能让他把生意做起来,就在一个橱 窗上用法国漆写上了列昂尼德修表店。另一个橱窗上写着:天下好诗书这里卖,诗 人龙驹传万代。冯柯驹的字叫龙驹,雅号叫闲驹居士。这才使生意渐渐地好起来。 宋亚芬不知应该替唐天琢做点儿什么,倒是唐贤珠总是让她和她一起学酿酒。 宋亚芬很不情愿,唐天琢就劝她,我妈现在身子不好,脑子也出了问题,如果老在 哈尔滨待下去,她会把我的生意喝光,把身子也得喝坏。 宋亚芬说,那我整天不和你在一块儿,是跟你妈结婚还是跟你结婚? 唐天琢说,等在乡下把酒厂办起来,我们雇几个人,让我妈在乡下领着下人们 酿酒,你再回哈尔滨。咱们这三间房子,才占了两间,剩下那间我们再开个酒行, 牌子可以换,叫时诗酒商行。 宋亚芬说,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我回来卖酒。 唐天琢说,你和妈准备准备,明天就走吧。 唐贤珠说,没啥准备的。你二舅那儿闲置了三亩地,盖上几间房子,订做几只 木桶就能酿酒了。酿酒的工具都没扔,都在你二舅那儿放着呢。 宋亚芬说,从哈尔滨带一些洋面粉和腊肠、火腿、列巴,就能把这段苦日子熬 过去。 唐贤珠说,我和亚芬分头出去购物。我去给二哥、二嫂和外甥女儿买些绸缎。 两个女人出了门,都坐出租车走了。唐天琢长叹一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 有着落? 唐贤珠去了江边的闹市,走了几个布庄,没有看到合适的绸缎,就到俄国人开 的亚历山大日杂商行。这个商行的掌柜是俄国人亚历山大,商行里的商品大都是俄 罗斯货和法国货,也有一部分中国货。这个商行里的布料不是从苏杭进货,而是从 浙江嘉兴进货。布料的图案很别致,织布厂的老板是俄罗斯人。 唐贤珠选中了一个布料,刚要和店主讨价还价,这时有一个俄罗斯中年女人操 着流利的汉语和她打招呼,列昂尼德?唐! 唐贤珠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丈夫活着的时候曾经这样称呼过她, 还叫过她唐?多娃。唐贤珠就一怔,小姐,您认识我? 俄罗斯女人说,我叫安娜。你忘了吗?我和我的丈夫曾经到过菲克图列昂尼德 的酒厂,我丈夫也是酿酒师。但是我丈夫酿出的酒没有列昂尼德的酒好喝,我丈夫 亚历山大和列昂尼德是朋友,后来我丈夫就自动地退出了酿酒业,而改做商行生意。 怎么,你和列昂尼德搬到哈尔滨来了?什么时候到我家里做客? 唐贤珠叹道,不,现在我是一个人。列昂尼德回俄罗斯了。他不喜欢这里,而 我去俄罗斯又不习惯,所以…… 安娜耸着肩说,噢,对不起,这是你们的隐私。我以为你们都在哈尔滨。前几 天,我和亚历山大在马迭尔餐厅还看见了列昂尼德,我们还碰了一杯酒。 唐贤珠又是一怔,但她又很快镇静下来,说道,我们生活得都很自由自在…… 安娜,我买那块布料。 安娜就把布料拿过来,说道,只收你三百个法币。如果是大洋的话,就十块大 洋。这是我们从浙江采购的价格。 唐贤珠交了钱,就夹着布料走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说道,安娜,过几 天我来请你喝酒。 安娜说,谢谢你,我和亚历山大一定去。 宋亚芬在高加索大街的一家商行前停了下来。宋亚芬今天做事很马虎,她竟然 忘了老维克多表店就在这条街上。她匆匆忙忙地进了中国商铺云祥号杂品店,她买 了许多东西,店主用洋布袋给她装好,店伙计把她送出店铺外,宋亚芬想拦截出租 车尽快离开这里。谁料到,老维克多竟突然从一棵大树后走了过来。他不敢相信自 己的眼睛,从兜里掏出了手扶眼镜放在眼眶子上,他看准了眼前的女人确实是宋亚 芬,他不想躲开,又不敢上前,离得很远,轻声地说道,你是宋亚芬? 宋亚芬转头看见了他,笑着说道,是亲爱的爸爸,我一直在想念你。 老维克多说,孩子,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宋亚芬说,在你这里待了几天,感到身体不适,觉得出了问题,就去了日本人 开的尾山医院,他们说,我的病很重,还传染,我怎么忍心连累您老人家…… 老维克多说,听说你在唐天琢那里? 宋亚芬说,唐天琢在哈尔滨有一间闲置的房子,他让我住了。可是我不能在这 儿长期住下去,我准备明天到乡下去,这是我买的东西,我在乡下吃汤药,心也能 静下来。估计两个月就能好。 老维克多擦着眼睛,说道,孩子,你等着我,我回去给你取钱。我儿子小维克 多对不起你。 宋亚芬说,有啥对不起的,谁让他喜欢我?我得等他回来。 老维克多说,这孩子在外边干什么也不安心,他在德国读书读得有点儿腻了, 打算几个月以后再回来。 宋亚芬说,那可太好了,他回来我的病就好了。 这时一辆出租车过来,宋亚芬就拦住了,老维克多说,你别走,你得等我。 宋亚芬说,爸爸,不用你惦记,我有钱,是你儿子临走的时候给我的。 老维克多说,对了,他走的时候偷走了我两块表,一定是卖掉了……孩子,那 你就多保重,有什么困难回来找我。 宋亚芬坐上出租车就离开了高加索大街。 宋亚芬也叹道,这个老人心地并不坏,以后不能再对不住他了…… 一回到时诗轩,宋亚芬就高兴地对唐天琢和唐贤珠说,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 今天晚上咱们喝酒,恭贺唐天琢先生的生意又向菲克图发展了,将来的哈尔滨都会 知道唐天琢。 唐贤珠说,亚芬,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暂时不想去菲克图办酒厂了。我还有重 要的事要办。 宋亚芬说,啥事儿还能有办酒厂重要啊?办了酒厂,您老人家可以把脑袋扎到 酒缸里喝。 唐贤珠说,酒厂肯定要办。但我必须要找一位酿酒大师。这位大师现在就在哈 尔滨,他酿出的酒要比我酿出的酒好喝。 宋亚芬说,你说出个名字来,我宋亚芬出面,不出五天就能把他找到。 唐贤珠说,你不能去,如果你要去了会坏事。因为他不认识你,他认识我。只 有我找他,他才能跟我们一块儿去菲克图酿酒。 唐天琢放下手中的活儿,惊疑地看着母亲,说道,妈,你咋说变就变呢? 唐贤珠说,等妈妈把这位酿酒师傅找到了,我们的菲克图酒厂就会在哈尔滨名 声大振,那时候会让你惊喜万分。 唐天琢说,行啊,你愿意干啥就干啥吧。 宋亚芬打开了纸袋子,闻了闻,腊肠、火腿都是好手艺,一吃上它就能想到我 姥爷。今天,咱们就把这些东西吃掉吧。 唐天琢说,吃掉它。我去买酒。 唐贤珠说,还是我去买,你们不知道什么酒好喝。 唐贤珠兴奋地走了,唐天琢开门又叮嘱她,别都买红酒,买一瓶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