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32年2月19日,农历正月十四,再过一天就是元宵节,巴彦人叫灯花 节。人们都沉浸在喜庆之中,各家各户都竖起高高的灯竿挂上了灯笼。 天空中一阵轰鸣声引起了巴彦城内骚动:快看啊,天上有大鸟。人们纷纷从屋 里涌向院子、街道,争相观看天空中呜呜叫着、盘旋着的足有房子那么大的六只黑 色涂着大红膏药的大鸟。人们争相指点着、激烈议论着、大胆猜测着,表情既兴奋 又新奇。突然大鸟一起栽楞下膀子从肚子底下掉出一些黑乎乎的东西。人群中不知 谁喊了一声:大鸟下蛋了。众人一阵欢呼,纷纷举着手拥向下落的鸟蛋,争先恐后 地想抢得大鸟蛋。大“鸟蛋”眨眼落到了地面,“轰——”“轰——”炸响,烟火 腾空。围观的人们血肉横飞。 日本飞机终于飞离了县城,留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炸弹坑、瓦砾堆和几十具残 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尸体,十几个伤者在痛苦地挣扎哀嚎,猛然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的 人们哭着、叫着、喊着、骂着拥向废墟奔向亲人…… 与此同时,迟三瞎子的儿子瘦得根麻秆似的身子佝偻在四人抬的小轿里,大摇 大摆地越过人群钻进了迟家大院。迟三瞎子的大老婆迟吴氏抱住儿子喜极而泣,迟 三瞎子跟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好好留学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可千万别让 人知道你是从日本回来的?”迟大少爷外号叫迟大巴掌。迟大巴掌无所谓地摇晃着 随时都让人担心用力过大会从脖子上脱离的小脑袋说:“我爸就胆小,瞧瞧吓得这 样,告诉你们吧,现如今日本皇军已经占领大半个东北,不日就打过江来了。”迟 三瞎子说:“可别瞎说,前天马占山还来令要成立抗日义勇军呢,咱们县也成立了, 司令就是土匪郑三炮子,我还组织商会捐了五千大洋呢。我可听县长说了,这小日 本连娘带崽加一块也没几头蒜,能占下这么大一个中国?小心让义勇军给当日本探 子抓了去。”迟大巴掌说:“人多地大有个屁用,咱们有坦克吗?有飞机吗?”迟 三瞎子问:“什么飞机、坦克?是吃的还是用的?”迟大巴掌从骨子里在笑他的父 亲:“看看,堂堂的大富商,巴彦的头面人物,连飞机坦克是何物都不知道,这样 的一个民族,这样的一个国家,还有资格立足于世界吗?”迟三瞎子生气了:“我 要什么都知道还花大把大把的钱送你去东洋干什么?”迟大巴掌并不是真的怕迟三 瞎子发火,他是担心一旦跟老爷子搞僵了,老爷子不支持,要想在巴彦办成什么事, 那是绝对不成的。他笑嘻嘻地说:“老爷子,坦克、飞机都是打仗用的最新式武器, 坦克是在地上跑的,什么枪也打不透,飞机就更厉害了,全身是铁却能像鸟一样在 空中自由自在地飞,既可用机枪扫射,又可以投炸弹炸你,它能打中国军队,中国 军队却没有武器打它。”他的话让迟三瞎子想起了刚才那令他魂飞魄散、至今还心 惊肉跳的一幕,不觉自言自语道:“你是说天上的那些大鸟是飞机?”迟大巴掌得 意地一笑:“知道它的厉害了吧?所以我说中国人再多也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 出去打听消息的管家熊狗子回来了。迟三瞎子白了他一眼,说:“你说说外面 的情况。”熊狗子说:“这铁鸟蛋太霸道了,炸死了好几十人,断胳膊少腿的更是 海了去了。”迟三瞎子并不关心谁死谁伤,他问:“商号买卖有被毁的吗?”熊狗 子说:“真他妈的长眼,您老的字号连个毛也没伤着,这下好了,老跟咱们饭馆较 劲的义和隆全给毁了,刘大善人也被炸死了,这下可好了。”迟三瞎子显然更关心 另一件事,但他的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的,甚至连口中的飞龙肉还没有忘记咀嚼: “万福广怎么样?”熊狗子说:“这老家伙命大,只把东大墙炸出了一豁子,便宜 了老小子。” 半天没说话的迟大巴掌说话了:“万家这两年发迹了?”迟三瞎子叹了一口气 :“这两年万家发大发了,置下了城东南的五十亩地,修了个县城第一大院套,四 个大炮楼子压住四个角,请了十几个炮手日夜看守,威风大了,连土匪都奈何不了 他。还在咱家的老铺子边上盖了一个新百货店,生意比咱家的还火。现如今你爹这 巴彦首富也快‘首’不住了。”迟大巴掌眼珠一转说:“爹,这回彻底打败万家的 机会来了。”迟三瞎子仔细打量着儿子说:“看不出来啊,喝了三年洋墨水变得会 玩心眼了,说说看,你肚子里到底有什么小九九?”迟大巴掌说:“我有个同学是 日本关东军的一个军官,他托我在县城给他们号下一处兵营,依我看万家大院正合 适。”迟三瞎子犯起了嘀咕:“这不是当汉奸吗?这全县老百姓会饶过我们吗?” 迟大巴掌说:“老爹,我看你是越老胆越小了,自古以来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 识时务者成鬼杰。”迟三瞎子还有些犹豫:“咱这好歹都是中国人,可小日本就不 同了,不是一个种啊?那小日本真能打过松花江来?”迟大巴掌边啃猪蹄边哼哼唧 唧地说:“那还用说,东北军主力都逃到关内打内战去了,剩下那几个残兵败将根 本就不够皇军费吹掉一个枯树叶的劲,据我估计最多用不了一个礼拜咱这儿就得是 人家日本人的天下了。”迟三瞎子忧心忡忡地问:“那万家会把花了上万现大洋建 起的大院子拱手让给日本人?”迟大巴掌喝了一口酒:“日本人尿性着呢,连飞机 都造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只要他们一来到巴彦,还由得了他一个小小的万 福成不成?这事你就甭管了,明天我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