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刚冲完凉,身上的水还没干就已经出了一层汗。电扇疯狂地摇着头,扇叶发 出很大的噪音。现在是早晨,已经很热,想起一天的闷热还没开始,我伤起神来。 我躺在床上,往CD机里放了一张摇滚CD,听到高潮时感觉更热了,换了一张钢 琴曲CD,顿时心情烦躁起来,干脆把CD机关了。这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几 声咚咚的声音,我很好奇,就开始寻找。我检查了CD机,已经关上了。又掀开床 罩,看了看床底下,倒有一只老鼠,见到我,飞也似的跑了。然后我又查看了电视, 发现连插销都没插。我寻找着一切能发出声音的电器,一无所获。这是怎么回事呢? “有人吗?我是小飞。”门外传来一声虚幻的声音,从熟悉程度我分辨出,是 小飞。小飞是以前邻居的儿子,比我大,我却叫他小飞。他还穿着以前那身看起来 很惹眼的劣质韩服,鞋子也很脏。我把他让进门的时候他躲避着我的目光,他的眼 睛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锐气。我把沙发上的东西堆到一边,指着另一边说:“坐吧。” 他坐下来,往四周看看,问我:“伯父没在?”“他出差了,几个星期后回来。” 我有点无所适从,无聊地问,“你找他有事?”“有点小事。”他小声说,好像在 自言自语。 为了打破沉寂,我到厨房沏了杯茶,放到小飞面前时还冒着浓浓的蒸汽。突然 感觉有点不合时宜,就去冰箱拿了一瓶冰镇啤酒。“我不喝酒的,你忘了?”小飞 勉强微笑了一下对我说。“没、没忘。”其实我忘了。突然想起冰箱里有西瓜,又 把西瓜拿了出来。小飞拿起一瓣西瓜吃了两口,又放下。“我刚结婚了。”“结婚? 跟她?”“是的,尽管没有祝福。”他尽量表现出平和的样子,那表情有些勉强。 他在微笑,倒不如说是痛苦扭曲成的。“我祝福你。”这是真心话。我问:“她还 好吧?”“很好,孩子过几个月就要生了。”“你们结婚四个月的时候,孩子就应 该六个月大了。”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不说这个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我 有些想念以前了。”这句话有些莫测高深的意味,我却明白。 小时候我家在县城,跟小飞家是邻居。小飞从小没有母亲,父亲管得很严。小 飞属于那种有主见的人,所以我们邻居很多小孩子都听他的话。有时候我们会去捉 弄女孩子,或者让手下的小男孩去掀女孩子的裙子。这说明小飞很有领导才能。一 般来说做领导需要不老实,因为老实会吃亏,从而让手下人吃亏。小飞却不同,他 其实属于那种老实的孩子,这种想法开始于“房顶事件”。 我们居住的地方环境优美,大树特别多,自然成了我们的乐园。小飞是个爬树 高手,我不会,也不想学。那天是正午,我们发现一个巨大的蜜蜂窝,当时我们对 蜜蜂窝的概念是里面一定有很多蜜,蜜很好吃。小飞觉得自己很聪明,一不小心把 蜜蜂省略了。小飞飞快地爬上树,想把蜜蜂窝拿下来,但手还没碰到,就突然被蜇 了一下,他立即感到钻心的疼痛,但并没有叫出声,而是查看手上的伤口。那是一 只蜜蜂,蜜蜂和刺分离后掉到树杈上,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为什么不动了呢?小 飞很好奇,他想把蜜蜂拣起来,更多的蜜蜂却开始攻击。他意识到了什么,想下来。 不知是不是被蜜蜂蜇得太疼,他发现原来跳上另一棵树比从这棵树上下来还容易。 然后他跳上了另一棵树。这棵树的旁边正是我们家的房子,他突然又觉得跳上房顶 更容易。付诸行动后发现没有蜜蜂了,非常高兴。我在下面叫他:“小飞,你为什 么不下来?”“下去太慢了。”他得意地笑着说。“那现在该下来了吧?”我问他。 “房顶上没蜜蜂。”小飞的逃生让我很激动,当即把他奉为偶像,特征是聪明。这 时候的他还不太老实,因为他会从树上跳到房顶上。后面的要从一位老奶奶说起。 小飞跳上房顶后不下来了,有人搬了梯子架到他身边也不下来。十分钟后,小 飞的爸爸来了,指着梯子大骂道:“你这个死孩子,快下来。”小飞看着梯子说: “上面没有蜜蜂。”还朝我坏笑了一下。二十分钟后,依然没有进展。小飞的爸爸 意识到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开始柔声劝小飞下来,还买了棒棒糖作为诱饵。很 多人在房子下面看笑话,一个个笑得说不出话。这时先知出现了。 这是个算命的老太婆,以前就总在这里出没,还拿着个木头棒子敲呀敲的,走 到我们这里时突然不敲了,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着她满脸的皱纹仿佛小飞刚刚 爬过的那棵树的皮,相同点是可能一辈子没清洗过。尤其是那张嘴,我想不到那龇 着黄牙散发着臭气的嘴能说出一句决定小飞未来的话。本来我想,如果这老太婆说 话的时候拿明火在她嘴前晃悠一下,肯定能点着,因为我听人说过,沼气是可以燃 烧的。老太婆说:“这孩子太老实了。”这话再次巩固了小飞在我心里的偶像地位, 特征变成了老实,老太婆还在老实前面加了个太字。我并没有听到老太婆后面的话。 老太婆说:“这孩子以后会毁在这上面。” 不久我爸工作调动,我家搬到了市里。几年后,一个大热天,没有一丝风,热 辣辣的阳光像我的作业一样要命。我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面前是暑假作业,上面 密密麻麻趄歪着跟我一样姿势的字,有点像软体动物开运动会,想到这里,我笑了, 表情跟那些字一样傻。我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没有要下大雨的迹象。客厅里爸爸在 看电视,里面说南方地区遇到罕见台风。这时我想,如果我们这里也来一下多好, 哪怕是常见的那种。总之,可以用无聊来概括。 咣咣咣!是我家的门在响,瞬间我肯定是抢劫者在撞门,我想可能用上了脚, 甚至身体的任何部位。爸爸应声后门仍然在响,而且音量继续加大。这是种奇特的 现象,无聊的生活原来可以用抢劫来调剂,这样想着,我到客厅去迎接抢劫犯。 门开了,为了跟抢劫犯区别开来,有必要描述一下。此人男性,戴棒球帽,穿 黄色T恤,上面写着“色人”二字,且形状非常优美。下面是宽松的休闲裤。不同 的是脚上穿了一双滑板鞋,不仅没有破洞,而且鲜红的颜色引人深思。 我爸爸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这是谁呀?”“我是小飞呀,大伯。” “小飞?”我爸爸显然有点疑惑:“哪个小飞?”“您侄子小飞。”他朝我笑了一 下:“不记得我了?”一些记忆立即重新充斥我的脑子。“记得记得。”爸爸把小 飞让进了屋。爸爸显然还没有适应小飞的装束,打量好半天才对我说:“忘记跟你 说了,小飞要来市里上学,暑假开学后就要来我们家住了。”又指着我对小飞说: “离开学还有几天,这几天让他带你玩吧。”并给了我一百块钱。然后爸爸帮小飞 把东西安顿好。我看了看桌上的作业和外面的骄阳,两者似乎同样头疼,最终我选 择把小飞拉出去。 小飞的娱乐经验似乎非常丰富,刚走出小区没多久,就把我拉进了一家网吧, 没有招牌的那种。小飞说:“这种网吧一般有很多美女。”他说话跟穿着一样惊人。 网吧里面光线昏暗,乌烟瘴气,抽烟的很多,说明女的很少。我们找了两台邻 近的电脑坐下开机。突然我被呛得咳嗽起来,是烟的味道。我寻找着烟的来源,却 看到一个女孩子。一头乱乱的染成红色的头发,不伦不类的背心配水裤,手里拿着 一支香烟喷云吐雾,颇为妩媚。见我看着她,她把脸转向了我旁边的小飞身上,又 把脸别了过去,盯着眼前的屏幕。那是个股票论坛,她正查看些什么东西,满是曲 线和数字。这时候,她把耳迈戴上了。我看了看身边的小飞,他也在看着她。可是 并不说话,说明他的美女观是建立在文物保护基础上的。 这里很无聊,我退出游戏,觉得更加无聊。我对网络没瘾,这时候反而有些腻 烦。我拉着小飞离开了网吧。小飞在网吧门外问我怎么了。我突然想起什么,问他 :“你用不用去看看你未来的学校?”他说:“差点忘记了,我们走吧。”他走几 步,见我没动,回过头问:“怎么了?”我说:“你走错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