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学校是个有点破的地方。虽然是假期,却有很多补课的人,大多在上课。 有一些闲人在满学校转悠,看起来也是视察新学校的。操场只要一有点风就会扬起 黄色的尘土,如果风大一点,就很可怕,会弄得自己满身跟那些土一样颜色。这样 想着,果然来了一阵大风。我和小飞飞快地跑向教学楼,没注意到身边也有很多人。 我们跑到教学楼时以为要躲过了,没想到风径直向这里吹来,一阵一阵的灰尘向我 们扑来。看看周围,已经没有地方躲了。身边一个男生骂道:“什么破操场。”另 外几个男生附和道:“操场真破。”小飞问:“你们是哪个班的?”“高三六班。” 一个男生答道。“我们好像是同班。”离开学还有几天,一般人都是到那天才来, 为什么他们今天来?小飞想到了这些,就问他们。“其实我们每天都来,又没什么 好玩的地方,只好闲逛。”骂操场的那男生说,看来他在一帮人里还算有些威信。 “我叫王伟,你呢?”他问道。 爸爸的单位迎来旺季,经常出差在外。我和小飞即将开学。小飞有一天对我说 :“其实学校是个很无聊的地方。”他的意思是,不上学就很有意思。我对这种想 法不置可否。后来他又对我说:“你想发财吗?”“当然。”我说。“怎么发财?” 我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当然自己赚了,笨蛋。”他的表情很搞笑,我回敬了一 阵嘘声。 小飞的那帮同学经常来我家,属于做客性质。有时候他们会拿些波兰艺术电影, 或者日本老电影——黑泽明或者北野武。美国商业电影他们是很鄙视的,王伟说: “那些是垃圾!”我家的地方够宽敞,有时候还会举行一些活动,比如抽签。建议 通常是王伟提出来,这次他说:“我们抽签决定谁是未来的光棍吧。”他们都有女 朋友,我和小飞没有,矛头明显指向我们。小飞觉得这很好玩,自己抽到下签的概 率也不是很大,就同意了,还责怪王伟准备道具的动作慢。道具是细木棍,短的是 下签,长的是上签。 抽完签我们用手捂着,好像那是自己的未来。小飞拿到后一直不敢看,感觉自 己的有点长的样子,想自己的命真的很好,还把手里的签像扦手一样掖护着。他拿 出来看时,有一个拳头那么长,果然很长。小飞很高兴。掌管签的王伟手里有剩下 的一支签,看了小飞的签,大笑起来,把自己的拿出来亮相后,足足是小飞的两倍。 小飞没了表情,也不说话,面对着空气发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样子,一定 是伤自尊了。同时又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他会不会在酝酿什么? 通常小飞心情好时会到我们常去的网吧,没想到心情不好也会去,而且没有叫 我。我在家无聊,也跟了去。网吧仍然乱糟糟的样子,现在是傍晚,人非常多。小 飞见我来了,给我开了一台电脑。我问他:“怎么来也不叫我?”他指着一个地方 对我说:“那女孩子怎么样?”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那天坐在我旁边的女孩 子,只是穿着稍微变了一下,仍然抽着烟,我倒觉得她今天更加妩媚了。我看呆了, 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问小飞:“怎么了?”“我要跟你打赌”“怎么说?”“你 想有女朋友吗?”他开玩笑似的问我。“不想。”我想也没想就说,可是一扭头看 到了刚才那女孩子,突然有点想入非非的冲动。“那好,赌注十块,我追上那女孩 子就算我赢,同意吗?”他又看了一眼女孩子,见她离开网吧了,没等我回答,就 追了上去。小飞的身影欢快地跳跃着。 过了一会儿,我见小飞没有回来,就出去了。在门外见小飞很高兴,说:“她 把手机号码告诉我了。”“你怎么弄到的?”“秘密。”他神秘地朝我一笑,然后 把头转向了离网吧很远的地方。我看到,那女孩子在那里朝小飞挥了挥手,放肆地 笑着,像小飞的笑一样不可捉摸。夜色逐渐吞噬了她。 开学了。小飞开始变得奇怪,他迷恋上了一些东西。首先是那女孩子,她的名 字叫吴洁。小飞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手机,在家整天跟吴洁煲电话,我敢肯定,上 课的时候他们还会发短信。从联系的频繁程度来看,他们已经很亲密了。一般人肯 定会说些我爱你你爱不爱我等等废话,他们却谈股票以及投资之类的事情。我发现, 小飞懂得越来越多了,他的话我越来越觉得深奥了。我很好奇,刚开始还可以从电 话里听出些大概,后来越听越让人费解,于是就不想听了。 然后是约会。几乎每天下午放学他都会和吴洁约会,吴洁退学有段时间了。这 倒没什么,关键是有一天小飞跟叔叔打电话说:“我要出去住。”“去哪里?”叔 叔问。“出去租房子住。”“为什么?”“我想我该独立了。”“不行。”“为什 么?”“我说不行就不行,大学没毕业就没独立,况且你只是高中。”“我有钱, 我自己付房租。”“你哪里来的钱?”“赚的。”“废话,你要能赚还要我付学费 干什么?”“以后我自己付。”然后小飞就把电话挂了。 我问他:“你想出去住?”“是啊。”他若有所思。“为什么呢?”我很好奇。 “没什么。”“是跟吴洁?”他看了看我,那是种莫测的目光。“秘密。”他笑了 一下,“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原来我在他眼里一直是小孩子,一种屈辱感迫使 我想证明自己长大了,暂时想不到方法,只好作罢。 爸爸出差回来后我跟他讲了家里发生的事情。爸爸想了一会儿暗示我说:“以 后他有什么动静告诉我。”我有点怪怪的感觉,微微点了一下头。 月考开始了。作文题目是《一件难忘的事》,令人咋舌,记得小学时写过这个 题目无数次。我思来想去,满脑子全部是小飞追求吴洁的过程,突然产生了无数幻 想。越想越想不出来,但又不能写这个事情,脑子渐渐乱了起来。眼看考试时间已 过半,我心急如焚,突然想到写出来总比什么也不写好,一不小心就把事情的经过 和各种猜想加联想写成了作文。回览一遍,对自己的文笔还满意。 我回到家的时候爸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面是小飞。爸爸见我回来了,问 了声:“考试还好吧?”我想说还好,并且把作文也一并汇报一下,见他俩一脸严 肃,就闭嘴了。 我回到我的房间,听到爸爸对小飞说:“你是个大孩子了,怎么会做出那么草 率的决定?”“其实并不草率,我考虑了很长时间。”“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我赚的。”“怎么赚的?”“炒股。”“炒股?赚了多少?”“好几千。”“你 的本钱哪里来的?”“有自己的,有借的。”一阵沉默。爸爸说:“出去有很多问 题,比如你不能照顾自己,重要的是不安全。”“我已经是大人了,可以照顾自己, 而且,我找的地方治安很好。”看来他已经找到地方了。“反正你不能出去住。” 爸爸的语气很坚决,甚至有些生气。 爸爸走后我去小飞的房间问他:“为什么非要出去住不可呢?”“我得有自己 的空间。”小飞说,“你想过自己的未来吗?”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想自己决 定未来。”比刚才我爸爸的话还坚决。 小飞消失了。可以有无数种理由:被外星人掳掠做活体解剖;被抢劫者杀害后 抛尸荒野;或者在黑店被做成人肉包子。或许,只是消失,仅限我家。越看似没有 缘故的东西越有缘故。小飞的消失似乎没有征兆,甚至没有表象,他的行李还在, 书包还在。他也从学校消失了。学校的电话直接打到小飞家,叔叔正匆匆往这里赶。 爸爸在等待叔叔到来后商量计策,我却偷偷跑了出来,径直到网吧。网吧今天 人很少,小飞和吴洁并没有在。我知道他们在一起,不知为何心里的好奇心却强烈 起来。我好奇什么呢?没有答案,只是看着众多闪烁的电脑屏幕发呆。 回到家叔叔已经来了,正在翻看我撂在茶几上的作业本。爸爸说小飞会回来的。 叔叔说小飞天生没主见,可能是被拐骗了,但岁数也不小了,卖了也不值钱。我想 对他们说点什么,刚张嘴,却忘记了。转身走到小飞房间里,我看到他桌子上有一 个手机和一个钱包,手机是关着的,我打开,见有很多未读短信。我打开短信,都 是些股票涨跌的信息,最后一个短信是吴洁的,只有三个字,我等你。我放下手机, 打开了钱包。里面只有几块钱零钞和一张跟股票有关的卡,上面签着小飞的名字: 孟飞。我看着上面飘逸的字体,不知不觉读出了声:梦飞。 两个小时后,小飞仍然没有回来,叔叔准备报警,爸爸说:“等等吧,也许一 会儿就回来了。” 六个小时后,小飞仍然没有回来,爸爸准备报警了。他拿起电话,正准备拨号, 门突然响了。咣咣咣!仿佛是一种激情等待着释放。门开了,是小飞。小飞的脸僵 住了,因为他看到叔叔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一个声音回荡在整个楼道:“你去哪里 了?”小飞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恐惧地说:“我很好。”“我问你去了哪里?”叔 叔的声音不如以前响亮,流露出一种温和。“我要自己选择未来。”“不上大学还 有什么未来可言?”叔叔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底气。“上大学也不见得有未来,并且 我觉得自己的未来比他们光明。”“你们好好说,别吵。”爸爸不失时机地提醒道。 “好,那你说说你凭借什么赚钱?”叔叔意识到了什么,调整了一下音调,“你不 怕赔本?”“赔了还有其他收入,我要自己出去闯,你们别担心我。” 小飞看到了我在他屋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进来,拿起手机和钱包,走了。 这时候我看到他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有光彩,见我看着他,他的眼睛朝我眨了一下, 有些东西在那里面闪了一下。门“咣”一声碰住了,声音很刺耳,一定也回荡在楼 道里。爸爸和叔叔都愣在那里。我觉得有必要跟着小飞,就出去了。门又响了一下, 声音响在耳边,倒不觉得有多响亮。 我跟着小飞走了很远,途中坐了一次公交车,很快就到了他的住处。 这是个很简朴的小区,非常干净,也很寂静。小飞住的房子是一室一厅,我无 法想象餐厅卧室和客厅聚集在同一个屋子里该怎么样生活。小飞一直没有发现我, 他进去后本来我想叫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时候里面 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没听过吴洁说话,但看她的样子,声音也应该是这样的甜 美。所以我立在门外,听着他们说话,或许,现在进去会打扰他们。 “我刚才回家了。”小飞说。“你不应该回来。”吴洁说。“我们自己可以选 择未来的,对吗?”“只要我们想。”“我想,你想吗?”“或许我可以等你。” 吴洁突然说。“别说傻话,我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后悔。”这句话的声音很小,语 气却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