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坐在舞厅的乐台上不知自己胡吹些什么调,使劲回忆今天都做了些什么,都那 么模模糊糊,只有秋丹在眼前转,也那么模模糊糊,甚至竟想不出她长得什么样。 五月二日仍是节日之夜,舞池中干糊糊一下子人,除了男人都是女人。人挤人, 人撞人根本跳不出什么舞步,只是走,只是挪脚。但只要男人捧着女人,女人捧着 男人,不走不挪也其乐无比。那天还有几个老外也来凑热闹,一个女翻译对几个老 外唯命是听。秋丹也是翻译,她对老外也如此吗?我感到痛苦。有个摄影记者紧着 给老外咔嚓。 嘿嘿,假如没有音乐,没有鼓点,让那些人干巴巴地跳,岂不都成了疯子?《 疯子》可以当个剧名,写一幕微型剧,写写舞厅,一定挺有意思,一定上座率很高。 也好堵住科里头头们的嘴。 “作为一个专业作者本来就不坐班,本来就没有什么工作时间和业余时间之分, 你晚间去舞会伴奏挣钱,局里头恐怕要有意见。”正主任说。 “作为一个国家干部,去舞会伴奏侍候人也不太体面。”副主任说。 “要是我的工资也像你们一样多,我才不去干那事呢。我不是低工资嘛,我有 老婆有老娘有孩子,四口人两个吃闲饭的,两个挣钱的还都是文艺战线的低工资, 我不挣点外快怎么过?现在物价又死不要脸地猛涨。”我说:“你发表作品还有稿 费嘛。” “稿费?那么几吊还不够请客吃饭呢!”我说。我当时干吗不说“伴奏是为了 体验生活”?这多体面!遗憾当时没这灵感。我正胡思乱想之时,竟觉眼前一片辉 煌。秋丹!她来了!她身上有不少新鲜雨点的痕迹,就站在乐台下边笑着望着我。 我当时真是喜出望外,喜出望外得手足无措,竟一步迈下乐台,与她很正式地握了 下手:“你好!”太同志了,太友好会见了。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慌慌地搬了把椅 子,让她坐我的身后,于是精神大振。乐队也随之有了力度,旋律有点“今日痛饮 庆功酒”般的高亢激昂!那天我又和秋丹跳了舞,我还让那个捧着相机的人给我和 秋丹照了张翩翩起舞。 舞会结束时,雨已经大起来。舞客们被困在文化宫门前的雨搭下,各自谈论着 与雨无关的事。只我和她在谈雨:“我挺喜欢在小雨中散步的。”她说。 “那似乎有点诗意。”我说。 “都浇湿了就更湿意了!”她很机智,很会幽默。我半晌没对上下面的话。 “那,咱们湿意一下吧?”我说。 “走!”她那么“一不怕苦,二不怕雨”。 我脱下风衣穿在她身上,她感到很温暖,而我比她还温暖。我们上路了,在雨 中,在淅淅沥沥的诗行里……到新华影剧院门前,我们都会心地叹了句:“啊,这 是个难忘的日子。”她叹的那句与我只差最后两个字:“啊,这是个难忘的地方。” 也许她是要调走的人。 “避会儿雨吧。”其实我们那时都湿透了,没有避雨的必要了。只不过我想找 借口与她在一起多呆一刻就是了。她总是顺从我。我们站到一个关了门的小卖店的 雨檐下,雨夜的街面上没有行人,只偶尔有辆汽车溅着水花匆匆驰过。 “冷吗?”我希望她回答冷,那样我就可以借口暖暖她,把她揽到怀里。 然而她说:“不冷。你呢?把风衣给你穿吧?” “不不!”我忙止住她,深情地冲她笑。 一个人撑把伞啪哒啪哒走来。当路过我们时,我看出那人正是我们科里的一个 作者。他没有发现我们,他走得很专注,像在构思一个侦破剧。不,他不会不发现 房檐下的一男一女的,他一定认出了男的是我,为了不让我难堪而故意装作没看见。 如果这样,我要是不和他打招呼,他一定会以为我不干好事。不行,我得打主动仗, 我要让他觉得我没有亏心事,同时让秋丹觉得我很坦荡。 “樊老师!”我大叫了一声。 樊老师回头认真瞧了瞧我和秋丹,然后才恍然叫道:“蓝光啊!干什么哪?” “我送同学回家,在这避会儿雨。” “啊啊……”他走了。 雨越下越密。我对秋丹说:“咱俩还是继续湿意吧。” 她非常大义凛然地跟着我走进雨夜中。 到她家时,她突然提起了我妻子:“倪娜不能说你么?” “什么?” “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是啊……我就不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