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丹说,她以前每次和“老赵”吵架总是她先软,而这次她偏不!她一定要斗 争到底。她说要请诗会上结识的朋友到家宴会,“老赵”不答应她就不随他去深圳, 也不和他睡一张床。那天,哲学免试抗不住了,服软了,他哭了。秋丹说:男人的 眼泪比他们的拳头更有力量。冲那眼泪,秋丹原谅了“老赵”。于是他们两口子又 都如前般地夫妻恩爱了。“老赵”心悦诚服地想要见识见识这些“诗友”。定于十 二日上午十一点开餐。 五月十二日,那是个晴朗的日子,我们去了。我是怀中揣着兔子去的,我有点 打怵那个哲学免试。 我们见面时,他既不与我们握手,也不允许我们自我介绍,等我们都坐定了之 后,他才冲秋丹一摆手:“来,亲爱的,给我挨个介绍一下。”于是秋丹挨个叫我 们的名字,道我们的职业,说我们的特长。待介绍到李家迎时,秋丹说:“家迎就 免了吧。”因为李家迎与他是大学的同窗。然而赵说:“不不,一律平等!”结果 引出一阵笑来。待我们依次与“老赵”握了手之后,他郑重其事地立在地中央说: “本人,身高一米七七,体重六十八公斤,男性公民,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共党员, 林管局党委秘书,精通英语擅长诗文注重实际外交力强不日将赴深圳大闹革命,大 号——赵雪林!”他幽默不失风度,几句话抑扬顿挫,当即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 他戴副眼镜,方脸满精神,办事说话真有点哲学家的风度。我感到相形见绌。 春晓、家迎、苏阳、宫漪平、林月香……男男女女十来个人。他们都那么快就 进入了情境,与哲学家谈得春暖花开,独我觉得脸上肌肉冻住,嗓子有冰塞着,说 不出,也笑不出。 秋丹里出外进地忙了一顿菜,坐下时,她满面阳光,冲我照耀了一下。我知道 她想溶化我那张冻僵了的脸,可我努力了几次也没把肌肉松弛下来。他们都被那哲 学家说傻了,傻望着,傻张着嘴,傻笑,听那哲学家讲哲理,讲深圳见闻。也就苏 阳时不时不服,冲他提问几下。秋丹竟也傻乎乎地望着丈夫,很满足很自豪的样子。 一贯喜欢在众人面前唱主角的我被冷落在一旁,从未有过的失败感。不!我不能败 给他,我要扳回这一局!可是上帝此刻不给我创造机会。 酒宴间,我发现了秋丹手背上有一条新鲜的伤痕,像是被挠的。 “秋丹的手怎么了?”终于宫漪平问了。 “别提了,为了这,老赵和我吵了架呢!”秋丹嗔着赵雪林。 大家都很表示关切地望着赵雪林,他便立刻来了火气,将筷子一拍:“你说她 自己上的哪门子北山?啊?我不吵架怎么的?” “干吗呀?你。”秋丹在阻止他。然后就让我们大家评理:“昨天我讲完课, 自己没事就上了北山唱歌解闷儿,山上有个男的……” “看见男的,你不赶紧走开?”老赵有点提起男的心肺炸。秋丹没有理他,继 续说:“他说他是话剧团的,也爱唱歌,就给我唱了《十五的月亮》。然后他就问 我是哪儿的,叫什么,我都告诉他了。” “你说哪有这样的傻瓜?” “你干吗呀?”秋丹对丈夫此刻的表现感到有点难堪。她继续说:“然后那个 人就拽我到山那边去,他说他想跟我处朋友。” “真他妈的!”老赵气得喘着。 “我一看那人不怀好意,我就一挣,把手甩出来,结果手就甩到我背后的树枝 上划破了。这时山上又过来了人,我就下山了。” “你干吗不喊人?”老赵拍桌子。 “人家也没怎么地我嘛!”秋丹不服气地说,“然后我回家跟他说吧,他反倒 冲我发脾气。哪有这样的?不说先安慰安慰我,给我的手上点儿药啥的。” “你他妈的怎么没让人家整死你!”老赵气得站了起来,“拽你手你怎么不喊 人把他抓起来?你没事上什么山?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就不行?”他来回踱步,仿佛 已经忘了家中有这许多客人,自顾发泄,“多能啊,上山让人家男的拽,你怎么不 跟着去?!” 秋丹难堪极了。她努力冲我们笑,但她笑不出来。我真替秋丹难受!那个哲学 免试简直让人难以忍受,太俗了!我勇敢地把目光射到秋丹的脸上望着她,我有一 种浑身是劲没处使的感觉。我把牙咬得紧紧的,用目光对秋丹说:“你本是一汪清 水,清澈得透明,然而你却很不幸,因为你嫁给了一滴墨水,于是你也被染得浑浊 ……” 这时大家都尴尬。后来都劝老赵。老赵变本加厉:“今后,你除了上班,就给 我好好在家呆着!哪也不能去!” 此刻便是我向他开火的时候了。我想,现在的话题已经接近了我最成熟的关于 新家庭新观念的边缘了。刚才光听你“哲学家”白话哲学,白话深圳,而现在你对 秋丹的态度已暴露出你的大男子主义的封建性,引起众怒了。我要击败你!可是到 我张口时却还是有点心惊肉跳:“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有很多道理不用我讲你 也应该知道。我想你对秋丹的态度已表明你的内心是极狭隘的……我想我们都应该 有点八十年代的新思想,也就是所谓新家庭新观念什么的……我想我们应该尽量做 到夫妻平等,人人自由,因为各自都不是对方的‘被占有人’,各自永远都应该属 于自己,永远有爱和被爱的权力和自由。家庭不是监狱,夫妻不是锁链,你不是你 妻子的独裁者和私有主,你更不是这个家庭‘监狱’的监狱长!我们相互都应该给 予一种人格意义上的相互尊重,决不能彼此相互束缚——因为若没有了自由和相互 尊重,爱情就会消失……” 在座的人全都听蒙的样子,我便来了情绪,情绪一涨灵感就冒出来,我便带着 灵感,讲得激动不已:“因为家庭不是牢狱,所以就不能有任何强制和专横,对不 对?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真正的男子汉,绝不是看他力气如何,块头如何,而是要看 他有没有囊天纳海的胸怀!” “一个男人胸怀有多大,就在多大的程度上称其为一个男人。对不对?再者说 了,你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与秋丹大发雷霆也太不值,太没劲,等你八十多岁临死时 回头想想今天,你自己都感到可悲,可笑,对不对?从死亡线回头看一切都无所谓! 对不对?” 秋丹有点胆怯的样子,瞅瞅我又瞅瞅他。 出乎意料的是,赵雪林竟也叹服我的演说,他夸我:“不错,有点思想。” 那日,后来的气氛挺好,大家在一起对诗凑句行酒令。间或秋丹献首歌什么的, 哩哩啦啦一直造到月儿弯弯照九州方散。 “蓝光常来,我想咱们应该是好朋友。” 赵雪林送我们时特意关照了我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