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色笼罩着大地,躲在漆黑的房间里面,黑夜、孤独、悲伤、思乡、绝望等考 验人类感情极限的东西挤压在冷枫的周围。冷枫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他深深地知道 那贫苦的家庭承受不了这样的消息,冷黎明会在这样的打击下彻底崩溃的。不知者 无畏,就让他们在不知情中继续着平静的生活吧!这是冷枫唯一能做的了。冷枫以 前不知道什么是孤独,现在明白了。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人会来帮助,没有钱, 没有希望,甚至好像大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真正的孤独原 来是这样的可怕! 怎么办?带着病能不能找到工作?自己的病能不能治好?要是没钱治了,真躺 在医院不走吗?他们会把自己丢出来的吧?不丢出来也会报警的,对吧?警察一来, 逼问冷枫的家庭地址,那可怜的父母不是就知道了吗?那干脆去抢劫可以吗?可那 是犯罪啊!有个美国作家不是写过一个穷人,在快乐的圣诞夜就是这样选择的吗? 也许坐牢会比呆在牢房外面舒服一些吧,至少饿不死……冷枫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恐慌,像连连击发的炮弹强烈地轰击着冷枫。 不知不觉天已经微亮了,冷枫挣扎着起了床。他先冲了个凉,一股冰凉的冷气 从头灌到脚心。然后他到镇上的餐馆里吃了自己心目中最后的早餐。他已决定把自 己离开人世的地方,确定在火车站第一个售票口买到的最近一趟车的目的地。列车 开始检票了,剪票员不停地催促着,冷枫几乎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将票递了过 去,随着那利落的动作,票上面出现了一个小口,冷枫的心也随着那清脆的声音沉 沉地落下去,走吧……走吧…… 车门一关,冷枫情不自禁地趴在玻璃窗上朝即将消失的东海市美丽的景致看去, 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车似流水,人潮如织。冷枫想起大学报到时来东海那天,坐 在公交车上,和同学们豪言壮语,对着一栋栋高楼大厦指点着评论着,意气风发地 想着有一天要成为这里的主人。心里凄凉地笑了。他两眼定定地盯着窗外不动,很 想多看这世界一眼,真不甘心啊。车上的人很多,人们都是满载着收获而归或者冲 着希望行走在这条冰冷坚硬的轨道上。冷枫想所谓的咫尺天涯就是这个意思吧。人 们互相拥挤着,可是心灵的距离是多么的远啊。他想,许多许多人一辈子都在和这 样那样的人说话,交流,也许到死的时候才发现,没让任何人明白也没被任何人理 解。人的一生大概就是由这许多的荒唐和矛盾组成的吧!冷枫这样想着。 冷枫在一个无名的小站走下火车,站在站台上。几米开外,几个老人蹲在路边 闲聊,卖东西的小车也吆喝得有气无力。不远的前方几个民工在修路,榔头打在石 头上,叮叮当当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刹那间,一种久违的宁静冲撞着冷枫,就是 这里,就是这里了! 冷枫沿着铁轨朝前走着,远处的村庄依稀可见,村庄后面是座很高很大的山, 山脚下有一些住户:中间被一条高速公路隔开。高速路下面有个桥洞,是唯一通向 那座山的通道。冷枫慢慢地穿过田野,穿过那个没有阳光的桥洞朝那边山走去。快 七月了,稻谷已经熟了,风吹过时大地一片金黄灿烂。来到桥洞下面,冷枫突然停 下来,这里没有耀眼的阳光,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准备打完电话 就到山上去。那一刻,冷枫哭了! 冷枫不敢,真的不敢也不忍心听到父母的声音!可是真的不让家人知道吗?如 果那样,在父母无望的期盼多年后,得到的答案却是儿子许多年前就离开了人世! 这对他们的打击又该有多大啊!最后,冷枫还是决定要用一种婉转的方式告诉这个 世界自己已经走了。他给蒋玲玲,也是自己现在最信赖的人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 现在的处境和将要做的事情。又把家里的联系电话告诉了她,请她按照自己的意思 等几年再给自己的家里打电话。 蒋玲玲的短信就不停地发来,希望能够改变冷枫的决定,最后一条短信是: “我被你急哭了,我现在真的哭了,周围有好多同事都在看我,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冲动,快回东海给我电话。如果你要我来东海,我会来的,可是你这样的脆弱, 只能让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冷枫没有理睬蒋玲玲的劝解,在确信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后,就关了手机,起 身向山上走去。 走过山脚时,树林里隐约看到几幢砖瓦房,几个老太太在剥菜,很冷清的小村 落,冷枫甚至有些高兴,这是一个和梦想里的家乡一模一样的山村。村子旁边有一 条小路直通上去,大概是村民平时打柴的路。冷枫悄悄地沿着路向山顶走去,几十 分钟后,回头看下面的公路已经变成了腰带。等走到自己曾经看见的山顶,冷枫才 发现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平地,紧连着的是另一座更高的山,看来只有再爬一阵子才 能爬到那已入云里的最高峰,那里应该人迹罕至,可是那后面还有山没有啊,冷枫 也不知道。 喘着粗气,冷枫想山高没有尽头,没有必要再走了。前面不远处有个周围满是 小竹子的凹坑。四周很安静,估计一般人也不会来这里的。太阳正在头顶上明晃晃 亮着,冷枫躺在坑里,掏出刀片,点了根烟,准备用全部身心吸完这支烟后动手。 就在冷枫的烟吸到一半的时候,竹林里面突然有一种动物的沉闷咆哮传来!刹 那间,冷枫只觉身上的汗毛和头发都竖了起来,人也像弹簧一样跳起!立刻,冷枫 看见了一条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也许是山下那个村子的吧,也许它根本就是一 条没有家的野狗。这只狗没有时间给冷枫思考,迅速向冷枫扑了过来。冷枫吓得一 个跟斗往前一扑,爬起来向前跑,谁知道刚跑了几步远,那狗就已经追了上来,一 口咬在了冷枫左腿上! 钻心般的疼痛传了上来,那股巨大的压抑已久的怒火从冷枫心里喷涌而出。连 死都不能安生,连你这条狗也敢来欺负冷枫吗?“去你妈的!”冷枫大吼了一声, 狠狠一脚朝狗肚子踢去!仿佛那就是时时折磨自己的种种不平。那狗被这死命的一 脚给踢痛,松开了嘴,叫也叫不出来,转身想跑! “想跑!看你往哪儿跑?”冷枫大叫着像个疯子一样扑出去,想去把狗抓住。 那狗一回头咬住冷枫手腕!妈的,我叫你咬我!冷枫全身颤抖着,力气伴着勇气从 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往外面奔涌。他一把掐住狗脖子,站起身一脚蹬了下去随着一声 清脆的响声,狗的脊椎断了,冷枫从它嘴里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两手扯着狗的后腿, 怒喝一声,将提着的狗朝旁边的小树上抡去!喀嚓一声,狗的身子在树上折成了两 节,冷枫手一松,狗的身子一下飞出去,在地上抽搐着,冷枫又一下跳了过去用脚 猛跺着…… 等冷枫清醒过来,发现那条狗连肠子都被踩了出来,早已气绝多时。冷枫伫立 在那里,身子由于过度的愤怒不停颤抖着!慢慢的他心里有了奇怪的变化,我既然 要死,为什么还要和它拼了呢?连狗都想要我死是不是?是不是?老子什么都不怕! 畜生!来吧!我偏偏不死!冷枫突然奇怪地大笑起来,心里涌现出一股极其豪迈的 情绪来! 难道真的不想再来一次吗?难道没有就业的人都要去寻死?那么多没有读大学 的人难道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好歹自己还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会活不下去! 天色已近傍晚,夕阳斜照,晚霞映衬着天空,如血一般地红。冷枫使劲一握拳 头,我不会死!我不能死!我要回去!现在就走! 冷枫大踏步地下了山,沿来时的路往回走。饱满的稻谷沉浸在黄昏中,远处的 村庄炊烟袅袅。一股柴火的味道冲入冷枫的鼻孔,一种久违的亲切感顿时弥漫他全 身。妈妈肯定也刚从地里收工吧?不知道家里今天晚上吃的什么?难道又是白菜辣 椒?冷枫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飞舞着,一阵阵的温暖和激动涌上来,对!应该好好干! 为什么要去死呢?就算发不了财,挣几个辛苦钱让爸妈每顿都能吃点荤的,有几口 酒喝还不是绰绰有余?好歹自己也是个大学生不是吗?冷枫快步穿行在田野间,虽 说明天可能还是一样的迷茫。可是从死转到生,再加上置身在这和家乡一样的环境 中,冷枫心里的欣喜却还是无法言喻的,他觉得所有的困难都不重要了,好像都变 得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