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志玖的问题终于有了结论,他不仅有嫖娼的问题,还有严重的经济问题,来 历不明财产多达十几万,用的是假名存在市里的一家银行。管理分局党委宣布对他 的处理决定是:开除党籍,没收一切非法收入。如果李志玖只贪污这么点钱,肯定 不至于死!到底李志玖死的原因是什么?对刘国栋来说,一直都是个谜。 李志玖死了以后,在刘国栋的提议下,农场党委派出了由纪监委和组织部联合 组成的调查组,进驻了几个问题比较大的分场和公司彻底清查几个主管领导的经济 问题,形成文字材料上报到农场党委,经过研究下文免掉了战汝达、李方田等四个 正科级干部。 这件事在青山农场震动很大,刘国栋一把“杀掉”了五条狼中的四条,而那只 虎也从农场消失了。青山农场的一些中层干部整天胆战心惊,彻底服帖了,不敢再 公开乍刺。刚刚把农场的中层问题解决了,没想到教育那边又出事了。 学校的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因为没钱治病死在了家里。借着这个缘由,那些在职 的老师也不好好上课了,酝酿着要罢教。刘国栋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给教育科长 下了死令:“你必须把这件事立刻平息了,向老师们解释清楚现在农场确实困难, 一旦有钱马上给老师发工资。”他还说,“老师们要是真的罢教了,你的教育科长 我看也就干到头了,该另换其人了。” 教育科长自然不敢怠慢,百般安抚他的下属,软硬兼施。老师罢教的事暂时算 是压下了,可老师一年就只发了三个月的工资,早晚还得出事。老师不像机关干部, 都是挣死工资,除了每个月发的那几个钱以外,多一分钱都没处挣去!贫困农场就 像个卧床多年的重病号,今天这块皮肤看着有点发红,明天可能就会变成褥疮,开 始溃烂流脓。其实,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只要有了钱,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 而解了。可是钱……到哪儿弄钱去呢? 真正帮着刘国栋解围的还是张福田,离过元旦还剩下最后五天的傍晚,张福田 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来了,连家也没顾得上回,直接到场长办公室去找刘国栋。这 次,张福田带回来一百五十万,感动得刘国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半天没说出来一 句话。 怕夜长梦多,张福田弄回来的一百五十万元钱第二天就发下去了,农场教师补 发了三个月的工资,机关和公检法部门也发了两个月的薪水。正当人们还沉浸在刚 刚发了几个月工资的喜悦中,那些被狠狠敲了一下的中层干部们紧张劲儿还没有过 去的时候,农场又召开了一次副科级以上干部会议。开会的时间,定在上午九点, 不到八点半,机关小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几十人的会场里鸦雀无声,没有交头 接耳的,也没有人吸烟,和三个多月前的那次科级以上干部会议形成了一个鲜明的 对照。坐在下面的分场场长和各大公司的经理、书记们看见刘国栋进了会场,都向 他微笑点头,刘国栋也略加点头回礼。坐在前面的那些场副职领导,也都站了起来, 鼓掌欢迎刘国栋。这标志着青山农场的干部们终于承认了刘国栋的领导地位。 会议九点准时开始,几个副场长分别就他们所负责的农业、畜牧业、渔业、农 机和公检法、教育等方面进行了一年的工作总结。下午是刘国栋讲话。他没用讲话 稿,但条理十分清晰,没有一句重复的。他重点强调了以下几条:农场必须和党中 央保持一致,和总局党委及管理分局党委保持一致,农场的各分场、各公司也必须 和农场党委保持一致。农场必须要加强党风建设,加强领导干部的廉政建设,各单 位的主管领导必须要作风正派,不搞旁门左道。要建立起严格的规章制度,坚决取 缔小金库,严禁公款吃喝,如再发现一定严惩不贷!刘国栋的许多话都是有所指的, 掷地有声,惊得好多人心里一跳一跳的,如坐针毡一样。 开过全场的副科级以上干部会议以后,年终决算也出来了,这一年青山农场亏 损将近三千万,农场的经济形势十分严峻。 农场职工代表大会是元旦以后召开的。在这次会议上,刘国栋在他的农场工作 报告中的调子不高,但实事求是,没有夸大成绩,也没有掩盖工作中的缺点和失误。 当他宣布农场党委决定:今年农场大豆征收粮,由原来的每亩六十公斤减少到五十 公斤时,会场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经过暂短的一段平静,突然响起了暴风雨般的 热烈掌声。一亩地少收十公斤大豆,按目前的粮价可比值计算,每亩地就少收了二 十多元,全场一百多万亩土地,农场减少收入三千多万。在这次职工代表大会上, 刘国栋以全票当选了下任青山农场的场长。 刘国栋并没有沉湎于掌声和夸赞声中,他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只要 农场还没有从贫困的低谷中挣脱出来,农场的经济就会一直在恶性循环的怪圈里徘 徊。经过几夜的沉思,刘国栋决定趁热打铁,再召开几个研讨会,认真研讨今年及 以后农场怎么样进一步加大农业生产管理,进一步合理调整农场的产业结构等各方 面问题。就在刘国栋紧锣密鼓地作下一步打算的时候,他接到分局组织部的电话, 要他马上赶到管理分局,分局领导要找他谈话。刘国栋接到这个电话,心里不由得 有些紧张。 刘国栋的紧张不是没有来由的,更不是杞人自忧。有小道消息说,管理分局的 侯局长可能出事了,据说已经被隔离审查了。有小道消息说,侯局长的办公桌被人 偷了,丢了十几万美元。这件事侯局长一直没敢公开找,也没对任何人说起过,想 悄悄地过去算了。可是那个偷钱的人花钱花出了事,过了不到一个月,那人又是买 楼房,又是装修,还买了一辆价值二十多万的马自达轿车。这个人的行为引起分局 公安局的一个警长的注意,把那个人带回公安局一审,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全部交代 了,这自然牵出了侯局长。尽管侯局长的事目前还没有任何官方消息,但是说得那 么有鼻子有眼的,刘国栋相信很有可能是真的。事实上也是这样,这些年只要传出 来某某人有了问题,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验证的。坐车去管理分局的路上,刘国栋心 里一直在犯着嘀咕:管理分局组织部这么忙着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呢?莫非是人事 上的变动! 尽管现在没有株连九族了,但是只要上面倒下一个,下面就会倒下一大片。可 他自知心里没有鬼,也不怕半夜有人叫门。侯局长即使真的有事,又和他能有什么 关系呢!想到这里,他反而坦然了。 从青山农场到管理分局一共是四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他们一路上风尘仆仆地赶 到分局,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他和司机找了家饭店吃完午饭,等到机关下午上班到 了组织部,找他谈话的是管理分局的郑副书记。郑书记先肯定了他这两年的政绩, 说他老百姓的口碑也不错。尽管今年遭到了几十年未见到过的早霜,却能把损失降 低到最低水平,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刘国栋知道,分局领导这么远把他叫过来,绝 不会只是为了当面表扬他两句的。果然,郑书记话题一转:“你当场长的这两年, 虽说遭受到了两次重大天灾,这里面有没有人为的因素哇?你要求场里的干部不准 用公款大吃大喝,搞廉政建设,这些都是对的,可是你们场领导却和那些个体私营 者一顿吃掉了一万二,有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嫌呀?还有李志玖, 你明明知道这个人有问题,却一不向上级反映,二不作处理,到底想干什么?” 尽管郑副书记说话语调不高,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可刘国栋却像听到了一声晴 天霹雳,知道场里有人告了他的刁状。他想解释一下,可是郑副书记根本不容他插 嘴,接着往下说:“听说,你跟那个个体私营者一起喝酒时,一杯五千块钱,你怎 么就那么没见到过钱呢?还有,你们场二十三队的队长,煽动群众围攻农场机关, 农场党委已经决定罢免了他的生产队长,你又聘了他,还有没有点组织原则,有没 有党性原则了?当然了,这些责任不能完全由你一个人负,老赵也有一定的责任。 他是‘班长’,能脱得了干系吗?” 听到这里,刘国栋什么都明白了,知道自己肯定要动动地方了,其结果无非有 三:第一,就地免职,这种可能性最小。目前的正处级干部,除非够绳之以法,或 快到年龄的退居二线的,其他的都是换个地方再接着干。其二,改行当书记,这种 可能性也不大。他一直是行政干部,没搞过政工。那么只有第三条了,就是调到别 的农场去当场长。会让他到哪个农场去呢?刘国栋到底还是猜错了,郑副书记随后 宣布分局党委的决定:调他到管理分局商业处任处长。 谁都清楚,现在已经是市场经济了,商业处也不是原来计划经济时代的商业处 了,它像一条搁浅了的大船,龙骨已经压塌了,想要维持下去都很困难,更不要说 扬帆远航了。他本想再讲讲价钱,要求去别的地方工作。可是分局党委已经定下来 了,他还有什么话好讲呢?只能服从安排!他想知道到底是谁接替他的位置,可这 话他没法问,即使问了郑副书记也不会告诉他的。反正这件事很快就会知道了,问 不问也没有什么意思。 回到农场,机关里的人见他眼神都是怪怪的,再没有了原来的那股热情。即使 打个招呼,也赶紧找个理由走掉了,好像他是个传染病人,生怕被他传染上似的。 只有历建平把他拉到一边,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一点征兆也没有,怎么 说调走就调走了呢?”刘国栋苦笑着摇摇头说:“我和你一样,一直都蒙在鼓里。” 刘国栋回到青山农场的第二天,管理分局组织部也来人了,宣布了人所共知的 刘国栋调到分局商业处任处长的消息。同时还宣布,刘国栋调走之后,青山农场场 长由党委书记赵庆祥兼任。 散会以后,刘国栋回办公室整理东西时,才发现放在办公桌里的那张李志玖嫖 娼罚款收据的复印件不见了,以为是夹在了哪本书里,几乎挨本书地翻了个遍,也 没有找到。心里不觉咯噔一下:谁会进到他的办公室,又怎么把那张嫖娼罚款收据 偷出去的呢?看来,有人是打了李志玖罚款收据的这张牌了!这件事到底和李志玖 的死有没有直接关系呢?水还没有撤下去,石头也没有露出来,一时还看不清楚。 可能再过几年,或是十几年,这件事就会清楚了。当然那时的一切也都不再是秘密 了。既然现在没有人去说,他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讲的,也包括他的妻子王雅丽在内。 李志玖已经死了,再怎么讲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就让这件事永远都烂在肚子里吧! 几天以后,赵庆祥在农场宾馆为刘国栋饯行。可能是个巧合,房间正是安排在 上次为袁处长送行的那个房间,人也还是原来农场里的那些人。不同的是,那次刘 国栋是青山农场的主人,而现在他已经变成“客”了。 赵庆祥笑呵呵地给刘国栋敬酒,祝贺他到管理分局去发展,一脸的真诚。经过 了这么一场的磨炼,刘国栋如今已经比原来老练多了,满脸微笑地擎着酒杯,和赵 庆祥碰了一下,然后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 干了杯,他不觉下意识地咧了咧嘴——这杯酒,怎么这么辣,又是这么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