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工良的一生都充满着传奇,最传奇的就是他官运不佳,而且是越当越小。论 起来,像他这样一个1929年参加革命,并由他的老团长介绍入党的老党员(需 要说明的是他的那个老团长在1956年第一次授衔时就是上将),他参加过二万 五千里的长征,经过战争的枪林弹雨,能活到参加新中国建设,本身就是个奇迹。 他的那些老战友即使看到了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天,到今天能活在世上的革命老前辈 也是凤毛麟角。李工良现在已是九十七岁高龄了,仍然是精神矍铄,思路敏捷,俨 如一个白发的不老翁。 东北野战军南下时,李工良还关在军事法庭的监狱中。后来东北人民政府宣布 了对他释放的决定,李工良悲喜交加。他步履维艰地走出监狱那扇大铁门时,没有 看到自己的妻儿,却看到外面有一挂马车等在那里。看见他出来,从马车上跳下一 个人,迅速地跑了过来。 “团长,我来接你了。”那个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李工良仔细端详了对方,认出来这是原在红一军团时他的老部下,他代理团长 时,人家还是个连长。对方先是介绍了自己,李工良才知道人家是负伤留在了地方, 在市委任书记。 书记一边接过李工良的行李,一边说:“上级领导安排了你的工作,你去我们 那里市委做组织部副部长,主管党组织建设。你要是还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考虑。” 李工良出了监狱,正愁自己没有工作呢,对这样的安排哪里还有挑剔,问: “是哪个领导考虑了我现在的工作?” 书记只是神秘地一笑,并未回答他,便转移话题:“我们市委那些车辆都随军 南下了,只能用马车来接老团长,寒酸了一些呀!” “嗨,我是一个蹲过大狱的人,有如此待遇,是你看得起我。”李工良说的这 些话是真心诚意的。 书记将李工良直接送到了他的家门口,李工良的妻儿正等在家里,并准备好了 饭菜为他接风。李工良没有想到书记为他安排得这么周到,他简直是感激涕零了。 李工良到市委组织部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太适应。他一直是在行军打仗中 度过的,用现在的话来说,是风风火火闯九州的人,哪里干得了与人打交道的工作。 再就是昔日的老部下现在是市委书记,反过来领导他,也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正好 这个时期搞土地改革,成立工作队,在市委机关抽调了一大批干部下到农村去搞土 改。 李工良找到书记要求下去。书记同意了他的要求,让他带着一个土改工作队, 下到县里,指导县里土改工作。他听县里汇报说土改工作推行得非常不顺利,大多 数农民都对土改进行抵制。他指示所有的工作队都要深入到基层农村,去抓典型, 只要有了典型,就能以点带面,把土改的工作经验在全县推广。 他不但做指示,还亲自带队下到农村。他到了哪里,就按照过去苏区根据地的 土改的办法来执行,打土豪分田地,将地主土豪拉出来批斗游街,这么一搞,极具 威慑作用,所以土改工作进行得都很顺利。 但还是有一个工作队工作并没有什么进展,向他汇报说:“我们进的是堡垒村, 主要是遇到了钉子户,定那家是地主成份,人家不接受。那个地主人情关系都不错, 他们还支援过解放军,而且他的儿子都在革命部队中做领导。”李工良一听,气不 打一处来。想起了自己那个地主岳父,他还一直把当年被撤职的罪过,归结在岳父 的出身上。他气咻咻地说:“我是当领导的,而我岳父还是地主哪,那有什么,该 定什么成份,就定什么成份,该批斗就批斗,决不能心慈手软。” 他领着工作组去了那个农村,与农会委员商量,说:“我看应该先开一个斗争 大会,然后游街示众,一定要打掉他的嚣张气焰,为的是杀鸡给猴看。” 农会的委员开始都不同意,后来他让工作队的人分别去做工作,人家只好保留 了意见。他拍板决定开斗争大会,并亲自安排了几个贫雇农的发言。 那天,按照既定方针执行,一切还都很正常。先是把那个地主押上了搭好的土 台上,然后就是一些群众上台发言,那都是工作队准备好的发言方式,他们只是鹦 鹉学舌,装腔作势地控诉着地主的罪行。 “他把我们当牛做马,不当人看待……” 台上那个人表演得很逼真,声泪俱下,将情绪引向了高潮,下面的工作队员趁 机带头呼喊口号:“打倒地主!” 这时,地主家的长工自己走上台去,坐在主席台上的李工良问明了来人的身份, 他还有些自鸣得意,以为是刚才那些人的控诉产生了效应呢。可令他没想到是长工 一把扯住刚才控诉人的衣领,挥手就是一个耳光:“你们说的那些是人话吗,天地 良心呀,你们都拍拍胸脯,看看你们是不是都昧着心说话。我的东家都是怎么对待 你们的,都让你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谁家有了大事小情,哪个不是人家帮了你 们?” 那个控诉者自知理亏,挣脱了长工,逃之夭夭。 长工这么一闹,会场秩序大乱。长工鼻涕一把泪一把,在为自己的东家歌功颂 德:“你们都知道,我是个穷要饭的,不是东家收留了我,说不定现在早饿死冻死 了。人家帮助我盖了房,帮我娶了妻子,我才有了儿子,东家对我恩重如山哪。” 李工良命令民兵把他拉下去。民兵上台去拉他,长工索性抱住了东家的大腿, 嚎啕大哭:“你们要是斗争我的东家,那就斗争我吧,让我替东家挨批斗,游我的 街好了!” 形势急转直下,开会的农民开始要求工作队释放地主,会场顿时乱了套。 李工良迈步走上台去,怒气冲天,指挥民兵把长工带下去。为了压住阵脚,他 急中生智,一指长工,说:“你们把他拉回村公所去,枪毙了他!” 他声威大振,果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所有的人都不敢再胡闹了,趁乱离开了 会场。 正当李工良指挥大家收拾会场,准备把地主押着游街时,来了男男女女一群人, 他们连哭带嚎,高低让李工良还人。李工良早把刚才押走长工的事给忘了,莫名其 妙地问人家:“你们让我还什么人?”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冲了上来,嚎叫着去抓李工良:“你杀了我丈夫,你还我 丈夫!” 李工良猛然醒悟,想起长工的事,不禁大惊失色,他问那两个押走长工的民兵 :“是你们干的?”两人不以为然,说:“不是你命令的吗?” “哪来的子弹?” 民兵还有些洋洋得意地说:“我们跟工作队同志要的子弹,回到了村公所我们 就把他给毙了,还通知他们的家人去认领尸体。” 当初李工良说枪毙长工只是个策略,因为那几个民兵枪里根本没有子弹,把长 工押回到村公所,他想那些民兵都是乡里乡亲的,哪能那么轻易动手哇。谁知他们 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竟然跟工作队队员要子弹来执行他的命令。 他追悔莫及,但也无法再挽回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硬挺,坚持着说:“我们对 扰乱会场秩序的坏分子,就是要枪毙!” 家属并不买他的账,情绪十分激动,把会场上的那些标语口号连撕带扯,桌椅 板凳也被砸得胳膊腿分了家,会场一片狼藉。那些刚才吓得偷着走的村民,又都返 了回来,围在会场跟着起哄,闹得不可开交。 局面失控不可收拾,村民抬着长工的尸体去了县里伸冤,要求惩办凶手。地主 家里的那几个做干部的儿女听说后,也赶回家里来,调动了各方面的力量,向市委 施压。 市委书记听了汇报后,显得无可奈何,只好决定撤回下到各县的土改工作队, 并亲自出面向家属道歉,还给死者赔偿了一笔可观的抚恤金,才把事件勉强压了下 去。 李工良无法在市里呆下去了,通过组织调动,他去了铁路物资材料厂当厂长。 以前离开了部队,他的心情一直都很郁闷,当时的铁路属军事管理,抗美援朝期间, 他管理的材料均划列为军事物资,他所在的这个铁路局正是出国要通过的最后一道 关口,军事物资都是通过这个关口源源不断地向朝鲜战场上输送的。在材料厂里, 他对自己的工作还算满意。 那一年入冬,铁路局成立了铁路职工学校,当时学校是按部队方式组建的,铁 路局当年的第七联合大队就是这个学校。 第一期学生绝大部分都是从江苏浙江上海一带招来的,这些学生从小就生长在 江南水乡,初冬的江南仍是柳绿花红,而此时的东北已是冰天雪地了。那些学生大 多是头一回来东北,哪里晓得南北气候反差有这么大,都没有携带御寒的衣服。 解放战争时原在李工良那个团的一个营长,在打锦州时负伤留在了铁路工作, 任第七联合大队的大队长,也就是后来学校的校长,他面对着一帮哭哭啼啼的学生 们,一筹莫展。 后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老首长李工良,他听说李工良在物资材料厂当厂长,其中 的一项重要物资就是部队的制服。为了打动老团长,他带着这些南方来的学生直奔 物资材料厂。 看到昔日的部下,李工良非常高兴,可又有疑虑,问道:“你带了这些娃娃们 来干嘛?” 老部下承认自己不是来叙旧的,而是找他来解决棘手的问题。他向李工良说明 了来意,希望能够得到老团长的帮助。 李工良对他的处境表示了同情,但又有些担扰:“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在我这 里的服装都是运往朝鲜战场的,全都是军事物资。” “现在全国人民都在支援前线,常香玉都捐了飞机,你说志愿军还能缺这几百 套棉衣吗,你就通融一下吧。” 部下苦苦地哀求他。 李工良显得左右为难,说:“你去找铁路局解决呀。” “铁路局要是能管,我还能来找你老团长?”部下使用激将法来刺激他,“我 是没有任何办法才来找你的,我想老团长一定会帮助我们解决问题。现在看来,老 团长到了地方以后,性格都变了,过去顶天立地的老团长,现在都不知哪去了?” 几个女生此时的哭声配合了他的话语,果真起到了意想得到的效果。李工良把 眼一横,喝斥道:“哭管什么用,要是哭能取暖,我可就不管了。” 女生马上止住了哭声。 李工良冲着办公室高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应声快步跑了出来。李工良 向部下介绍说那个人是负责运输工作的副厂长,并让他去领棉制服。 副厂长对李工良的做法感到担心,提醒他说:“这可都是给志愿军的制服,是 按人头拨发的,擅自挪用军用物资,会出事的。” 李工良暴跳如雷:“你没看到孩子们在挨冻吗?你招人家来上学,又不给人家 棉衣穿,是想冻死人家呀。算了,我不说了,要是出了什么事,由我来负责!” 副厂长只好让职工将成捆的棉衣包裹搬出来,当即开包让这些学生们穿上。学 生们冻怕了,全都捡肥大的衣裤来穿,为的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如此一来,学 生们个个都像个棉花包,互相对望,让人啼笑皆非。 李工良咧嘴开心地说:“你们这些小笨熊哇,以后挣了钱,可别忘了还钱啊。” 李工良没想到这会惹下滔天大祸,这些棉衣都是按人头拨发的,几百套的衣服 给了学生,就有几百个战士穿不上棉衣。 这件大事惊动了志愿军总部首长,他动怒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他是什么 人?” 有人介绍了李工良的情况后,总部首长更是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吼道:“林彪 没有枪毙他,我可以枪毙了他!”在中央军委直接过问下,将李工良逮捕。 东北局的老领导去监狱探望他。他心里清楚,东北局的老领导哪里会轻易来看 他,不是问题严重了,人家哪能有那份闲心。 李工良哭了,这在他的历史上是少见的。 “你说抗美援朝前线物资重要哇?还是这帮娃娃穿衣重要哇?战友们现在冰天 雪地,没有了棉衣,怎么能打击侵略者?孰重孰轻,你怎么搞不清楚哇?” 东北局领导在跟他讲道理,李工良也不想多听,他知道这次犯下太大的罪过, 已经在劫难逃了。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这件军需大案却不了了之。释放他以后, 先是让他去南方学习了两年多的时间。回来后,便悄悄地将他安排到了另一个铁路 局的资料室工作,后来成立了图书馆,工作职务是副馆长,论起来只是一个副科级 别的干部。 李工良一次又一次躲过劫难,侥幸生还。后来在图书馆工作的几年里,他过得 还算平静。作为一个图书馆的副馆长,并没有什么招惹是非的事,而且还可以读一 些书,补充了很多的知识,使他的性格也发生了改变,这可能也是领导安排他去图 书馆的主要意图所在。 旧账重提,是在文化大革命当中。李工良副馆长的职务,根本不属于造反派抢 班夺权的对象,之所以把李工良牵连进来,却是因为图书馆牌子上的那几个字。 那几年,李工良的历史已经鲜为人知了,大家只知道李工良的资格比较老,但 很少有人清楚李工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档案一直是由上一级的主管部门内控, 他接触到的人也都是下层的一些人,很难披露他的历史。每次填写干部履历表时, 李工良总是有意地少写几项,以免别人猜忌。 图书馆是在资料室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在做图书馆牌匾时,有人提出来最好 由名家或主要领导人来题字,这样会为图书馆添光加彩,可是大家议论来议论去, 只是愁着没有人能够办成这件事。 李工良就任图书馆的副馆长,感到自己无功受禄,需要表现一下,说道:“这 有什么难的,写封信要一幅字还不容易吗?” 几个人都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李工良,以为李工良在吹牛:“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呀,那些领导人和名家现在都很难接触,何况现在各种各样的建设都需要题词题字 的,据说向他们求字的人很多,还要给很高的润笔费,即使那样,他们也不会轻易 应承的。” “你们说最好要谁来题字呢?”李工良问道。 有人开玩笑地说出一个中央领导人的名字,说他虽然行伍出身,但写着一手的 好字,还经常发表诗作,被人称之为儒将,像他那样的人为图书馆题字,既文雅又 响亮。 李工良笑着说:“那不过是小事一桩嘛,只要我写封信过去,不出几天,他就 会将墨宝主动给咱们邮过来。”所有的人听后也没有太认真,只当李工良说了一句 玩笑话。 几天后,李工良将写有铁路图书馆的墨宝拿了出来。所有人谁都不敢相信这是 真的,但大家经常从报上见到这个领导人墨迹,又都觉得是真的。为了确认其准确 性,怀疑的人坚持要看一看那封来信,而李工良只让他们看了一下来信的信封和邮 戳,这才让他们深信不疑。 图书馆的那个牌匾一直到今天都是这个企业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文化大革命期间,随着这个领导人被打成了走资派,李工良也成为了被怀疑的 对象,造反派对李工良的历史背景经过一番调查,终于把他深挖了出来。李工良曾 经杀长工、杀二十四个战俘等事件由此公诸于众。在他们的意识里,尤其不可饶恕 的是在战俘中还有一个我党打进敌人内部的同志,可见其问题的严重程度。 在审问中,造反派问道:“你故意枪杀这么多战俘,又杀害了我们的农民兄弟, 你这样的罪过,为什么没有受到历史的审判?” “就是因为受到审判,才会调我到这里来当副馆长。要不然……”李工良欲言 又止。“要不然你会怎样?”造反派追问道。 “我想至少也应该作为这个企业的一把手吧。”李工良并不把这些年轻人当回 事。 “那你就是我们要打击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造反派在想李工良的罪 名,“你应该是逃跑的走资派,或是漏网的走资派。” “你看我像吗?”李工良乜斜着眼睛说道。 “你没有被判刑,是谁决定的?”造反派追问道。“我听说好像是林彪司令员 亲自决定的。”李工良说。“什么?你一个区区小人物,怎么能与我们的林副统帅 有关,他哪里还会管得着你这个家伙呢?”造反派讥笑道。 李工良执拗地说:“那你们就去问林副统帅好了。” 李工良又一次被判处了死刑,这是他一生中的又一次劫难,是造反派给定的。 当时很多人被判了死刑,而且很多都立即执行了,用不着什么复议上诉一类的法律 程序。那时的社会很混乱很随便,判谁的罪,只是一句话的事,多少人死于造反派 的棍棒之下,至今已无法统计。堂堂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又如何呀,不是被迫害致死 了吗?李工良怎么能与之相比。 事情就是那么怪,只有李工良的死刑迟迟地没有执行,也许这是因为李工良提 到了林彪,他们才如此慎重,不敢贸然行事。 最为可笑的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借着外调的机会,竟然还想去见一见 他们朝思暮想的副统帅。如此一来,这些人真的去了一趟北京,还没有接近戒备森 严的毛家湾,就被荷枪实弹的警卫拒之门外了。 这些人大失所望,回来后,对李工良的事也就不那么感兴趣了。这么一拖就是 几年,李工良一直过着囚狱生活。直到解放军支左,铁路局的军代表不知接受了哪 个领导的授意,来了不久,就开始动员造反派释放李工良。由此,李工良再次逃过 他生命中的又一劫难,才会有幸安享晚年。 那个逃婚出来的女学生,跟李工良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最后患了脑血栓,五 年后去世。年迈的李工良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气盛,那么趾高气扬了,原来动辄 他就要发脾气骂人,在晚年,当他面对患有脑血栓的妻子时,无论妻子说什么难听 的话,他都会友善地笑笑,最多说几句自嘲一类的话,借以掩饰难堪。 1982年,李工良从图书馆的副馆长的位置上退休,当时只享受副科级待遇。 他能够享受今天的省部级离休的待遇,还是他在红一军团代理团长时的排长, 后来是他所在的那个省的省长一句话改定的。 1979年以后,拨乱反正,开始为冤假错案平反昭雪,人们的上访告状,成 了那一段时间的主要话题。李工良本来不屑做这一类的事情,可是他的儿女们却一 直都在受牵连,因为他的历史问题,都在下面当工人。 儿女们都为父亲的传奇经历而骄傲,可骄傲只能是骄傲,不能换来任何的实惠, 当时讲究干部待遇,待遇就是一切,住房电话工资干诊小车等等,就连洗澡,也为 那些享受处级以上待遇的干部准备了单间小池子。 我曾经与李工良在探讨腐败问题上有过激烈的争论,他说他那个年代共产党给 予的,是干部应享受的待遇,而不是腐败。 我却不那样认为,我知道困难时期,老百姓吃糠咽菜时,而县团级以上的领导 却开着小食堂,伙食标准就不说了,就说他们每人每天可以享受的一斤牛奶,即使 不在困难时期,牛奶都是奢侈品,你说是不是腐败? 李工良大骂我叛逆,一派胡言。但当时,他经得起儿女们的胡言乱语,却经不 起妻子的嘲讽,他只要与昔日那些战友享受的待遇一比,就能分出高下来。他终于 动摇了,动手写了一封信,通过已经是相当一级领导的战友,将信交由省委的秘书 转给了省长。 这位省长听到秘书的汇报后,疑惑地问道:“李工良还活着吗?这简直就是一 个奇迹。在抗日战争时期他就是军级的干部了,享受省部级待遇是理所当然的。” 省长的话,改变了他的生活条件,家里所有的情况急转直上,一切都沿着好的 方向发展。在纪念辽沈战役六十周年前夕,电视台拍了一部电视专题片,有人想到 了李工良。 那天,电视台的记者陪同着李工良来到锦州辽沈战役烈士陵园,梁士英铜塑纪 念碑的两侧,是新建的两排长长的牌坊碑刻,上面密密麻麻地镌刻着烈士的名字。 李工良认真地查看着一些让他熟悉的名字,移动着沉重的步履,一边走一边对 我说起他熟知的人,熟知的战斗故事。 他突然停下了,默默无言地伫足在碑林的中间位置,他用饱经沧桑的手反复抚 摸着一个名字,表情悲壮,两颗沉重的泪珠夺眶而出,滚落在地上时,我听到了两 声沉闷的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