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靳冬在水里游出去能有三四十米的时候,就感到身子在冰凉的水里已经开始发 木了。他觉得已经够劲了,于是他就掉过头往回返。这时候。他分明看到了岸上正 在发生的一幕:只见那个长发细眼的小子,正在毫无顾忌地抱走他脱放在台阶上的 衣服。他愣了一霎,便愤怒地吼叫出来:“哎——放下、放下!”他的喊声被风无 情地给吹向身后去了。一不小心,一簇浪花还灌进了他的口腔里去,引发了他一阵 子的咳嗽。 当他不顾一切地爬上岸来的时候,那个长发细眼的贼已经带着他的衣物蹬上车 子跑远了。靳冬拔腿就追,由于气温太低,路面发粘,这使得他才跑出去几步远, 左边的布鞋就粘在了路面上,拔出来的只是一只光脚板。他赶忙平衡住身子,把光 脚板重新伸回鞋里拔腿又追,结果没追几步,右边的布鞋又被粘在了地上。等到追 赶到江堤上时,那个长发细眼贼早已经影踪全无了。横亘面前的是一条宽阔的通江 路,路上汹涌着自行车的潮水。贼在何方?何处觅贼?他不由恨恨地骂道:妈的, 都穷疯了! 这时,寒风吹来,他浑身就哆嗦个不停。他真希望马上就回到自个的那个温馨 的小窝里去,那里有电视可看,有热茶可喝,还有心仪的人恬静地瞅着他微笑,或 是慢慢地跟他唠嗑。于是他放弃了追贼的念头,一门心思地要回家去了。他想,这 么老冷的天,以后就再也不来了。万一再把命扔在这里,家里的厉秋怎么办哪?他 不求身体有多么棒,寿命有多么长,只要能始终都跟厉秋在一起,最后又一同离开 这个世界,那就算人生美满了。比活一千岁、活一万岁都强。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了。靳冬赶紧招手,车停住了。征得司机同意,他把车子放 到了出租车后厢里,随后钻进了暖暖和和的车里面。车很快就驶进了市区。在拐过 一个大弯的时候,他发现前面有一群人正在围观着一辆大吉普。透过人群的缝隙, 忽然看到了倒在雪地上的一台红色坤车,还有车后座上的一大包衣服。其中那件崭 新的青色羽绒服特别抢眼,他的眼睛忽地一亮,他立马喊道:“停车、停车、快停 车!”车还没停稳,他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围观的人们见突兀地冒出这么一个身 子近乎全裸的老头,不由爆出一阵大笑。旋即就像观看动物园里一头奇怪的动物一 样观看起他来。靳冬不管不顾地挤进入群里面去,不料坐在雪地上的一人却条件反 射般地站起来,分开众人,撒腿就没命地跑去了。靳冬看清楚了那是个长发细眼的 小青年,啊,是他——只是靳冬现在已经顾不得抓贼了。他直扑坤车。人们甚觉蹊 跷,纷纷打问起他这其中的缘故。靳冬无暇顾及,取下衣服只管一件件地往自己身 上穿去。 这期间,他从众人的议论中听出来了,刚才那个长发小子是骑飞车撞在了大吉 普上,却硬赖人家撞了他,不给二百块钱私了就不起来。真是穷疯了。这使车主大 伤脑筋,给钱吧,这明明就是讹诈,不给吧又……谁知他的突然出现却意外地给车 主解了大围。 大吉普司机过来了,笑容可掬地冲靳冬点点头,说了声“谢谢!”靳冬没空理 他,任凭对方开车一溜烟似的走了。然后把贼扔下的那辆坤车也放到了出租车的后 面,他也坐车走了。 靳冬陪着厉秋吃过早饭,又陪着她说笑了一会,然后跟她说有事出去一趟,厉 秋依依不舍地望着他,还用特别的眼神望了望他推起的那辆红色坤车。 靳冬去了自行车管理所。他要通过车号找到贼,为社会减少一害。 他查询到了那台坤车的主人,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不用说这女人肯定就是 那贼的老婆了。找到了贼的老婆,贼也就跑不了了。于是他开始顺藤摸瓜地去寻找 贼的老婆了。找来找去就找到了一家家政公司门前。当女车主出现在他的面前时, 他的两只眼珠子差点要冒出来了,竟然是厉秋的老闺女! “哎呀,靳叔啊?你怎么来了?我正到处找你呢。我妈……”老闺女惊喜万分 地奔上前来。靳冬的两眼仍然发着直,呐呐地道:“你就是贼……”他怀疑这是在 做梦。他想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看疼不疼,却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老闺女哭笑 不得地说:“我是什么贼啊?我这车子丢了好长时间,我也是受害者啊。” 靳冬没有吭声,但是他心里边却在翻江倒海,大起大落。他实在难以接受眼前 的事实了。忽然,心里边的那江那海一下子倒扣过来,他噗嚓一下跌倒在地,动弹 不得了。老闺女反应极快,见了这阵势一转身就溜了。她又不是他的亲闺女,这样 的鱲嗦事还是别沾边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老闺女现在仍然一个人过。女儿继续放在长托。前不久阿姨还好一顿夸她的女 儿,说这孩子现在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了,别人替她做了她都会不高兴,自立精神 特强,长大了一定会出息的。她听了非常地高兴。只要女儿将来能有出息,她这当 妈妈的就不发愁了。 可是她倒是一直为自己发着愁呢。像她这样徐娘半老的人了,再想干什么也都 晚三春了,可是日子还得过啊,女儿还得养活啊。怎么办呢?近来她从姊妹们的嘴 里听到了一套嗑:老头好,老头好,老头钱多事又少。于是她就动心了,也一心想 找个老头子了。最好是个老干部。 刚才从见到老靳头的一刹那间,她心里忽然一动,这个老帅哥不就是一个现成 的人选么?他不但有一套大房子,还可能……谁知他竟突然间又出了这事。就凭他 俩现在这种关系,她就是搅和进去最后也继承不了他的遗产,白费劲。她觉得自己 的点真背,命真不好。 靳冬躺在那里的地上,身子虽然动弹不得了,思维却还能活动。他想人生自古 谁无死啊。死就死吧。已经活了六十多年了,够本了。可是忽然他又想起了厉秋, 想起了临出门时厉秋依依不舍的目光,想起了那个因厉秋的存在而变得温馨起来的 家……不行,他不能死,不能死啊。他还得继续享受这温馨的生活呢。于是他就按 照早就熟记在心的一个心脏病突发自救的小方法去做,故意地大声咳嗽起来,咳嗽 振动了心脏,从而就使得心脏又搏动起来。 却说老闺女走着走着,又不放心地回头瞅了瞅,从人缝间竟隐约看见老靳头又 坐了起来。看样没啥大事了,她觉得不可思议,不由也停下来。继而她又想,她还 有许多的话没有问呢。她的车子是怎么到他的手里的?难道是他偷去的?还有,她 的妈妈的失踪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怎么那么巧他们就一起都没影儿了呢? 另外…… 救护车那“完了、完了——”的叫唤声正由远而近的时候,老闺女已经分开众 人出现在靳冬的身边。她活雷锋一般地把他搀扶了起来,然后举头四望,希望此刻 能有镁光灯频频闪起,还希望能有麦克风送到她的嘴边来,让她说两句。正在这时, 救护车到了。 靳冬不管到哪儿,衣兜里都揣带那个保险医疗本。这回正好派上了用场。老闺 女就用它为靳冬挂号就诊。靳冬已经恢复了正常状态,经医生检查也没啥大事,但 建议他最好住院几天再深入地检查检查。他惦记着家里的厉秋,就没有答应。 然后,他充满感激地望着老闺女,说道:“谢谢你了。不然我就……”老闺女 不以为然地道:“客气啥?这是我应该做的么。”靳冬说:“那台车子既然是你的, 车钥匙你就拿去吧。从此物归其主。”接着就讲起了那台车子的来龙去脉。老闺女 听完,惊讶了半天,才说道:“这回该我谢谢你了。” 突然,老闺女换了话题,问道:“前一阵子你去了哪里?”靳冬故意变得自豪 起来,回道:“去了我老丫头那里。我那老丫头从小到大就没让我操过心,特懂事 啊。过些日子我还准备去呢。”老闺女有点不自在。靳冬盯住老闺女的嘴,忽然就 问道:“咦,你长立世牙了么?”老闺女嗔视了一眼靳冬,回道:“我都多大岁数 了,还不长立世牙。”靳冬弦外有音地道:“我觉得你好像没长。”老闺女似有所 察觉:“你……” 忽然,老闺女又把话题岔开了,问道:“上回你是个人出的远门么?”靳冬反 问道:“你说呢?我是一个老单身你不知道么?”老闺女不吭声了。 靳冬往外走的时候,老闺女又劝道:“你就按医生的意思住几天院观察观察呗?” 靳冬摆摆手道:“不住了、不住了。”老闺女不解地道:“你是怕没人陪护么?我 现在在家政公司上班呢。陪护病人正好是我的职责。”靳冬避之唯恐不及地说: “我真的不用住院也不用护理。我得回去了。” 老闺女跟到了走廊里,更加不解了:“你现在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这么 急着回去干什么?难道你、你家里还有吃奶的孩子?”靳冬责备地道:“你怎么能 这么说话?”老闺女赶紧笑道:“别生气,我是在跟你开玩笑。”见拦不住他,不 由满眼幽怨地说道,“好吧,你走吧。”心里却恨恨地骂道:“老倔头子,不知好 歹。让你打一辈子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