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午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声响了,萧廷芳夹着教案走出教室,回到办公室,屁股 刚刚落座,就接到阎校长打来的电话,让她立马过去一下。 走在通往校长办公室的走道上,萧廷芳感到右眼皮跳得厉害。常言道“右跳官 司左跳财”,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 跨进校长办公室的门,萧廷芳看见沙发上坐着两个青年男子,正在同校长说着 什么。她便立在门边,犹豫着问:“阎校长,您找我啊?” “萧老师,你进来!”阎校长介绍说,“这两位是派出所的同志,是他们有事 要找你。” 两位警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们都身着便装,身材一高一矮。高个儿警察打量 了一下萧廷芳,彬彬有礼地问:“你是萧廷芳老师?” 萧廷芳回答:“我是!” 高个儿警察出示了警官证,说:“有件案子要找你核实一下情况,请你跟我们 走一趟。” “什么案子?”从未与警察打过交道的萧廷芳,心里有些紧张。 “到派出所后会告诉你的,现在请跟我们走吧!” 萧廷芳转过脸看阎校长,目光中充满着求助。阎校长脸上毫无表情,说:“去 吧!实事求是,实话实说,好好配合他们的调查。” 两位警察将萧廷芳带回派出所,在讯问室里进行了讯问。高个儿警察主问,矮 个儿警察作笔录。首先是诸如姓名、年龄、职业等等例行问话,然后才进入讯问的 正题。 高个儿警察问:“赵君红你认识吗?” 萧廷芳回答:“认识。” “你们之间什么关系?” “她是我嫂子,噢,现在不是了。上个月我哥已经和她离了婚。” “23号上午十一点钟左右,也就是前天上午,你和赵君红在街上发生冲撞, 言语不和打了起来,有没有这回事?” “有。” “在什么地方?” “中山路与紫阳路的交汇处,就是出我们学校大门向右拐弯的地方。” “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讲一下。” 萧廷芳回忆了一下,说:“前天上午,我外出办事后回学校,因怕误了上课, 所以走得很匆忙,在中山路拐弯的地方,与赵君红撞了一下。赵君红开口就骂:” 走路也不看看道,瞎了眼啦!‘我就和她对骂。骂着骂着,她就动起手来。我用力 把她摔倒在地上,因为要赶着回去上第四节课,所以没再理她,跑着回了学校。情 况就是这样。“ 高个儿警察颔首道:“萧廷芳老师,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都记录在案,是要负法 律责任的,知道吗?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没有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可以负法律责任。” 高个儿警察不再问了,小声和矮个儿警察说了几句话。矮个儿警察从桌子后面 站起来,走到萧廷芳跟前,将几页笔录纸递给她,说:“你看看上面的记录和你说 的是不是一样?如果没有疑问,就在上面签字。” 萧廷芳仔细将笔录看了一遍,说:“没问题。”接过矮个儿警察手中的笔,在 笔录上工工整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按要求摁了个拇指印。她将笔录递回到矮个 儿警察手中,从椅子上站起来,问:“我可以走了吗?” “你不能走了!”高个儿警察神情变得严厉起来,说,“赵君红已经报案,你 涉嫌过失伤害他人致人重伤犯罪,被拘留了。” “什么?伤害他人致人重伤?可能吗?赵君红是在诬陷!”萧廷芳一听就气得 跺起脚来,气急败坏地高声喊道,“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只听那个死婆娘胡说八 道啊!我不过就是把她推倒在地上了,怎么她就成了重伤?难道她是纸糊泥捏的?” “萧廷芳,你喊叫什么?这地方可容不得你乱来!”高个儿警察一拍桌子,呵 斥道。 萧廷芳停止了跺脚,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我是冤枉的……” “我们办案是重证据的,不会只听一面之词。你刚才的供词和赵君红报案的叙 述,还有看见你们打架的那个中山路水果店女老板的证词,三方所讲的情况完全一 致。你将赵君红摔倒在地,致使其脾脏破裂,两根肋骨骨折,属于重伤。”说到这 里,高个儿警察停下来,拿起桌上的一个案卷袋,从里面抽出几份资料,举在手中 晃了晃,继续说,“这里有医院为赵君红做脾脏摘除手术的证明,也经过公安局法 医鉴定中心作了鉴定,怎么是胡说八道呢?”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萧廷芳低垂着头,喃喃自语地叨咕着。突然, 她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抬起头来对高个儿警察说,“那里面肯定有假!警 察同志,你想想,赵君红是医院的医生,如果故意做个假手术来诬陷我,那是很简 单的事!” 两名年轻警察差点被萧廷芳的话逗乐了。高个儿警察使劲憋着才没笑出声来, 深吸了一口气,说:“赵君红为了诬陷你,就甘愿摘除自己的脾脏?换了你,你愿 意吗?退一步讲,就算她摘除脾脏手术是假的,那么,两根肋骨骨折呢?这里有X 光的照片,假得了吗?况且,正是考虑到赵君红是他们医院的医生,为了确保公正, 防止冤枉了人,我们才请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作了鉴定。你总不至于怀疑公安局的 法医也在作假吧!” 萧廷芳再无话可说,悻悻地在拘留证上签了字。 一星期后,经检察院批准,对萧廷芳执行了逮捕。 萧廷芳被捕的消息,很快在学校传扬开,自然也就传到萧雷的耳朵里。姑姑的 被捕,使萧雷心里非常难过。他的童年是在姑姑的陪伴下度过的,因而对姑姑的感 情很深,比对爸妈还要依恋得多。萧廷芳只比萧雷大十岁,在他小的时候,就像一 个大姐姐一样照看着他,白天放学后领着他玩,晚上搂着他睡觉,离开姑姑的怀抱, 他就无法安睡,又哭又闹。直到萧雷满八岁,赵君红见萧廷芳已经逐渐发育成了一 个大姑娘,担心影响儿子的身心健康,强迫萧雷与萧廷芳分床,独自睡觉。 萧雷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被捕。他从小受的教育,无论是在家庭还是在学校,植 根于脑海中的印象是警察抓的都是坏人。记得小时候,如果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奶奶就会说:“这种事以后千万不能再干了,否则警察就会来把你抓去关起来。” 姑姑被警察抓起来了,难道姑姑做了什么坏事? 晚上,萧雷心情沉重地问奶奶:“警察为什么抓姑姑?” 奶奶哭着说:“作孽啊!都是你妈作的孽啊!不把我们萧家弄得家破人亡,她 是不会放手的呀!她的心怎么就那么歹毒啊!呜呜呜……” 奶奶哭得死去活来,语不成调,已经无法作正常的表述,萧雷问了半天也没能 问清事情的缘由。他心里又急又恨,猜想姑姑的被捕妈妈肯定脱不了干系,因而更 加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便转过头去问爷爷。 爷爷也是满面愁容,饱经沧桑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皱纹,堆积得如同核桃壳一 般。他嘴里不停地吸着刺鼻熏眼的旱烟,整个人都被浓浓的烟雾包裹了。良久,他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将从派出所打探来的情况讲给了萧雷。 听了爷爷的叙述,萧雷的脸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在房间里默坐了一会儿,站 起身来,什么话也不说,拉开房门,朝门外走去。 奶奶在后面喊:“雷儿,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去?” “我的课本落在教室了,我去拿一下,很快就回来。”话未说完,房门被“砰” 的一声合上,萧雷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萧雷骑车直奔医院,找到赵君红的病房,也不敲门,直接闯了进去。 赵君红躺在病床上,正在无端地想心事。她已得知萧廷芳被捕的情况,而且案 子已经移交检察院,很快就要起诉。她找律师咨询过,她的伤属于重伤,按刑法规 定,过失致人重伤的,可以处两年以下徒刑,情节严重的可以处两年以上七年以下 徒刑。她不知道,哪种情况才算情节严重?自己这种情况算不算情节严重?如果算, 那就太好了!但不管怎样,萧廷芳两年的牢房是坐定了。这样想着,她惬意地笑了。 恰在这时,儿子萧雷闯了进来。听见房门响,赵君红抬起头来,见儿子站在门 口,心中是又惊又喜。自从住院以来,儿子还一次都没来看过她。她能原谅儿子, 正是学习最紧张的阶段,白天的课程都排得满满的,晚上又有大量的家庭作业,抽 不出时间。她几次打电话也叮嘱儿子,叫他不要到医院来看她。虽然如此,但她内 心深处还是希望儿子能来看看自己,那对她的精神上将是莫大的安慰。所以,当儿 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病房里时,她是既惊讶又欢喜。她马上从病床上坐起来, 甚至有几分激动地说:“雷儿,你来看妈妈了!快过来,到妈妈身边来!” 萧雷木然地朝前走了几步,在离床边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两眼定定地看着赵 君红,却一句话也不说。 赵君红伸手拍了拍床沿,柔柔地说:“站那儿干吗?过来呀!挨妈妈坐会儿!” 萧雷依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被钉住了似的。 见萧雷站着不动,赵君红这才注意他的表情。只见萧雷眉头紧皱,满脸怒容, 两只眸子里射出的寒光冷得能刮下霜来。她心中猛地一颤,不安地问:“雷儿,你 怎么啦?” 萧雷嘴唇嚅动几下,终于开口了,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陷害姑姑?” 原来儿子不是来看自己,而是替萧廷芳兴师问罪来了,赵君红感到心中一阵悲 凉,便有些生气地道:“我们大人间的事,你小孩子少掺和!” “你为什么要陷害姑姑?”萧雷又问了一遍。 “我怎么陷害她啦?你都看见了,我都被她打得住院……” 萧雷粗鲁地截断赵君红的话,愤愤地道:“你的伤不是姑姑打的,是被摩托车 撞的!” “瞎说!你听谁说的?”赵君红心里一惊。 “你自己说的!那天晚上你打电话说你住院了,让我到小姨家去吃饭,我问你 怎么了,你说被摩托车撞了。怎么现在变成了被姑姑打的?你分明是在陷害姑姑!” 赵君红暗自后悔,那天在电话中怎么就把真相告诉了儿子呢?现在被他抓住了 把柄。不行,一定不能承认!于是,矢口否认道:“我没说!肯定是你听岔了!再 说,萧廷芳打我有人亲眼看见了,公安局都取了证,她自己也承认了,不是她打伤 的她能承认吗?你是我儿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妈被 人打伤住了医院,你不安慰安慰也就罢了,竟然跑来胡说八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去去去!回家写作业去!你要是认为萧廷芳比妈好,就跟她去过好啦,真是个白眼 狼!” 萧雷毕竟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想到赵君红会矢口否认,一时无话可说。他两眼 死死地盯着赵君红,足足有一分多钟,这才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说完,将满腔怨恨发泄到脚上,噔噔噔走出了病房。 看着儿子消失在走廊的背影,想想刚才他那张因气愤而变得紫涨的脸,赵君红 在心里责问自己:我是不是做过了头?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案件被翻过来,自 己就犯了诬告罪。势成骑虎,她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