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郑月明盼着公休日,他有段时间没与郑荔芝在一起了,她的老姐姐从外地来看 她,他们就没有条件了。这是个星期六,妻子领孩子回家去了,郑月明就有了想法。 九点钟,郑月明给郑荔芝打电话邀她到他家来,郑荔芝仔细问了情况后,又犹豫了 半天才答应了。郑月明连忙到门口去等。十几分钟后,站在门口的郑月明才听到了 上楼的声音,透过猫眼儿,确认了郑荔芝后,没等她走到门口敲门,他便咔哒一声 拉开门锁,在拉开锁的同时,拉开了门。他的心在跳,她的心同样也在跳,因为这 是郑月明第一次约女人来自己家,这也是郑荔芝第一次到一个男人家要做这样的事。 郑月明用目光示意她快进来。事后他经常回忆起郑荔芝闪进来时那种偷偷摸摸的样 子,已经完全失去了一个党委书记应有的风度。女人呀!他慨叹。 郑月明撒了欢儿地做,像一只被主人宠坏了的小狗崽儿满屋跑,什么床上、桌 子上、沙发上、地板上到处是战场。正待高潮来临之时,郑荔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要去够电话,手被郑月明拉了回来,她又伸,他再拉回。郑荔芝正色道:“这个 时候来电话,一定是公司有事。你让我看看是不是单位的事。”他不再拦她。郑荔 芝一看,公司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号,她说:“主任的电话。星期天没事他不会打我 的电话,这个电话我得接。”郑月明只好停止动作,等郑荔芝接电话。他感觉挺好 笑的,她真就这样接了电话。没说两句,就见郑荔芝的脸色变了。她合上手机就把 身体从他的身下脱了出来:“坏了,公司出大事了!”郑月明以为,公司能出什么 大事,没想到郑荔芝接下来的话也让他吃惊不小,“管道爆炸,死人了,而且可能 不止一个。”听了这话,郑月明的家伙一下子疲软了下去。郑月明害怕了,他担心 事故出在那个生意朋友所承包的工程上,郑荔芝为他的朋友拿下了这个工程,他也 收到了那位朋友后来补齐的十万元钱。 郑荔芝跑了出去后,郑月明立即给那个生意朋友打电话,朋友正在从北京去郑 州的火车上。 那边说:“那不会是我们工程质量的问题。再说了,你问清楚是哪个地方爆炸 了吗?!”郑月明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一边收线一边说:“我不是担心,怕是 你们干的活儿出事嘛。” 郑月明放下电话后,也往公司赶,他疯狂地踏着自行车。手机响了,郑荔芝的 电话打了进来。没等对方讲话,郑月明就急切地问:“哪里出的事?” “我在车上,还没到达现场。但我已经得到了确切消息,事故就出在三号车间。 我是要告诉你,让你爱管闲事儿,这回吃不了都得兜着走!你马上把你那个他妈的 什么生意朋友给我找到。” 郑月明腿都软了,车也把不稳只好下来,说:“他在外地呢。” “他就是在天边你也把他给我弄回来!”那边收了线。 郑月明喂了几声才知道郑荔芝挂了机,他还有些不相信是真的,便立即给那个 当车间副主任的朋友打手机,朋友就是三号车间的副主任,那边关机。按公司规定, 中层领导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一个大型车间的副主任竟关机,这时的郑月明傻眼 了。 进了公司大门,远远望去,三号车间外一片混乱,横七竖八地停满了消防和警 车等多种车辆,并拉上了警戒线。果然是这个车间出了事。郑月明再一次拨通生意 朋友的手机:“你到哪儿了?” “快到石家庄了?”生意朋友答。 “你就从石家庄下车,赶快飞回来!就是你干工程的那个三号车间出事了!” 郑月明急切地说。 对方显然有些不情愿:“不会是我们的事,我是去谈一笔生意呀。再说我们质 量绝对没——” 郑月明愤怒地打断他:“你找死呀?赶快回来!郑书记让你回来!” 这是一次管道爆炸事故,当场炸死七人,重伤两人,轻伤八人。闻讯赶到的公 司领导几乎都流泪了,场面太惨了。郑荔芝哭得最凶。死者都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年 人,七条人命至少涉及十三四个家庭,真是作孽了:我们的工人正在为完成公司全 年生产任务而忙碌,星期天不休息,而自己,一个公司的党委副书记却在与人偷情 作乐。她能不伤心吗? 事故原因不会立即明朗,但郑月明得到消息,这七个人当中有他那个当车间副 主任的朋友,当时他在现场带班。 抢救重伤员、安慰轻伤者、安抚死者家属,处理善后事宜,郑荔芝一连四天没 回家。作为工会干部,郑月明也参与了事故的善后工作,不时见到郑荔芝,不时请 示汇报。但除了事故发生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郑荔芝回答了郑月明的问话后,他 们再没有一句与事故无关的话。她回答他的问话:“初步看来这是一起重大责任事 故,工人们在检修乙炔管道时,因为管道内有残留乙炔气体没有引起检修人员的注 意,遇明火后发生爆炸。”郑月明松了口气:看来事故与他的生意朋友的工程无关, 虽然乙炔管道与煤气管道的位置离得不远。 两个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郑月明甚至没有安慰郑荔芝。看着憔悴下去的郑荔 芝,郑月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五天后,死者火化,殡仪馆里的哭声震天动地。 公司工会主席主持追悼会,郑荔芝代表集团公司致悼词。望着一字排开的死难者的 遗体,望着车间副主任朋友的遗容,在低回的哀乐声中,郑月明突然感觉生命的脆 弱,慨叹争强好胜的乏味和没有意义。其实,他早就原谅了这位副主任朋友,一个 车间的副手,哪里有什么人事权,那时的许愿给个段长组长的干干,不过是喝点酒 说些大话罢了。 郑荔芝从来没有这样表现出与总经理意见相左的时候,尽管她是主持工作的党 委副书记,但企业是厂长经理负责制,她知趣而理智地把自己定位为配角,但在死 者家属的抚恤金等问题上,两个人还是发生了争执。郑荔芝要多给一些,总经理不 同意。两个人都翻了脸。总经理敲着他的老板台大声说:“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 贵!” 郑荔芝也喊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七条生 命吗?对得起公司两万多名职工和十万家属父老吗……” 总经理说不过她,便指着办公室的门说:“你出去!这是我与主席的事。给我 出去!”在场的工会主席不知道劝他们谁好。郑荔芝副书记狠狠地摔了总经理的门, 外屋的两个秘书对郑荔芝的举动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善后工作结束了。敏锐的王副主任立即意识到总经理必然要调整干部,他跑到 郑月明家,求他在郑荔芝面前为他说话。郑月明扫了眼茶几上的三捆崭新的人民币 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总经理?” “我不是他圈子里的人,那样不妥,只能起反作用。”王副主任说。 “告诉你,他们可是才吵了架。”郑月明故作神秘的说。 王副主任笑了:“我听说了。这你就不懂了,兄弟。这个时候,总经理为了缓 和他们之间的关系,郑荔芝说话可能会更好使。” 这样的事,郑月明的脑子真是没有王副主任够转儿,他品着王副主任的话。 送走王副主任,苗丽维从另一个房间过来,问:“我听着你好像收他的钱了。 什么事?”“啊,”郑月明故作自然地说,“他通过我借我那个生意朋友的钱,还 来了。” 苗丽维将信将疑地说:“你可别胡来呀!” “你放心吧,我又无职无权的,不存在受贿的问题。”郑月明嘴上对妻子这样 说,心里却说,这小子的钱不收白不收,反正他的钱也不是正路来的。 收人钱财,为人效劳。尽管郑月明从心里讨厌这个王副主任,但金钱的诱惑力 压倒了其他的想法。提及王副主任,让郑月明没有想到的是,郑荔芝对王副主任的 印象相当好。郑月明明白了,像王这样对下边耀武扬威的人,对上一定是个点头哈 腰的人,他们这类人欺上瞒下的水平相当高。既然郑荔芝对王大加赞赏,郑月明感 觉此时提出让她照顾王反倒可能节外生枝,于是,他不求郑荔芝提携王,却顺嘴说 王这人的确有工作能力,像王这样的同志都已经副主任好几年了,再不想到提拔可 能会影响人家的工作积极性了。 这天,总经理把郑荔芝叫到他的办公室,提出处理相关责任人的问题,同时也 提了一批干部补充撤免后的空缺。郑荔芝推荐了王副主任,总经理点了头,她又提 了几个人,总经理都认可了。尽管总经理在班子成员中只对她让三分,但像这次这 样痛快地应承她,让郑荔芝多少还是有些意外,接下来的举动才让她恍然大悟。总 经理提出要免去主抓安全生产的副总经理,这让郑荔芝吃惊得不得了,她问:“这 样合适吗?如果追究领导责任,我们都有,按说他只应该受到记过或者警告处分。” “没什么不合适的,工人违反操作规程才导致了这次事故的发生。就这样定了, 一会儿就开会研究,定下来。”总经理坚决地说。 郑荔芝想了会儿说:“那我保留意见!” “总经理疯了,他疯了。”郑荔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边在地上来回走着一 边自言自语地说:没有他这么干的,工厂是国家的,是工人阶级的,可他却把公司 当成了是他家的私企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常务副总经理,他说免就给免 了,不与班子成员商量,只打个招呼。太不像话了。我看就是借机排除异己! 这样的现实,副总经理实在无法接受,找总经理谈,总经理却说没时间,不谈。 副总经理找郑荔芝,郑荔芝只能表示同情:“我的话他也不听呀,你还不知道吗。” 几天过去了,副总经理泄气了,他给郑荔芝打电话说:那就对不起了,他对我 不仁就不能怪我对他不义了。我也让他这个总经理当不成,我把他的那些烂事儿都 给他抖搂出来,有他好瞧的。 副总经理奋起反击,给中央写信,到省里状告总经理。两个月后,上边下来调 查组。这一查,真就查出来总经理许多问题。半年后,总经理被停职。在查总经理 的同时,调查组也审查了郑荔芝,有人实名举报她在提干和分包工程时有干涉招标、 收受贿赂的行为和生活作风问题。事后她得知这个人是秃头。 随后,上级工作组找郑荔芝谈话:“总经理政治上不成熟,你这个主持党委工 作的副书记是干什么的?他把工厂搞成这样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郑荔芝真有些委屈:“现在是一长制,哪个企业的一把手不是熊瞎子打立正一 手遮天呀。他这样干,我不是没说过、没劝过,可他不听我的呀!” 上级决定由省城调来一位总经理。所谓的作风问题,是一个伸缩性太强的问题, 何况对一个未婚的人;虽然郑荔芝没有受贿等问题,但监督不力,才导致总经理为 所欲为,才使公司到现在这个现状。排在郑荔芝后边的那位党委副书记越过她升任 正职。班子成员的职务采取双向进入,总经理兼任党委副书记,党委书记兼任副总 经理。也勉强通过了郑荔芝继续担任原有职务。 省委组织部的一干人马公布完公司的新一届领导班子离开后的第二天晚上,郑 荔芝给郑月明打电话,要他到她家里去,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从打那次事故后, 他们再没有在一起做爱。这回郑荔芝找他,郑月明不免有些兴奋。 没想到,郑荔芝找他不是与他亲热,却是提出结束他们眼下的这种关系,只做 朋友。郑月明蒙了。 郑荔芝说:“月明,我没想到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其实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踏雪无痕,贪官之所以犯事,并不是他们怎么样,只是那个行贿人命不好,犯事了, 所以才交代出来某个或一溜官员。否则的话,大家都是清官。 “我珍惜、看重我的这个位置。我一个女人家倒不是看重权力的本身,我感觉 官当得越大越能实现自己的抱负,造福一方,而不是看着别人的下眼皮做事。你故 意打着我郑荔芝的旗号办了很多事,我愿意帮你的不算,我不愿意或者不知道的一 定还有。今天我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要是再打着我的旗号在公司内部办事, 我就与你一刀两断,连朋友也不是。”郑荔芝挥手做切割状说。 “我什么时候打着你的旗号办事了?”郑月明故作不解地说。 郑荔芝要他不要狡辩了,这些日子她听到了许多事情,也反思了许多问题。她 问他是不是找过组织部长安排一个大专毕业生进公司子弟中学当老师;是不是找公 司教育处领导,把一个区属工厂领导的孙子安排到公司重点小学的重点班……没等 郑荔芝说完,郑月明过去捂郑荔芝的嘴,她拉下他的手:“你少来这套。我这样你 可能认为我对不住你,但是我要是对得起你,就对不起我父母,对不起党,对不起 培养我成长的集团公司,对不起公司的两万名职工……我已经对不起你妻子了,我 不想再对不起更多的人了。他们诬告我通过你收受钱财,我拿了你一分钱了吗?我 要钱干什么?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用,留给谁用?所以我不贪。可这些人 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呀?!”说着说着,郑荔芝流泪了,她哭得很伤心。郑 月明揽过她要给她揩眼泪,被她推开了。 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就这样默默地面对面坐着,直到天黑。郑月明起身告辞, 郑荔芝没有说话,当她想起来开灯时,郑月明已经打开了房门。从前每次他从她家 出来,他都要从猫眼儿里向外望一阵,确认没人时才出来,这次由于情绪异常,他 忘记了。他开门时,正巧苗丽维上到四楼了,她看见丈夫从黑着灯的郑荔芝家出来, 面色一沉。 晚上睡觉时,郑月明摸苗丽维的乳房,她一下子把他的手甩开,说:“你以后 少上她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