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小五最近很烦恼。 一是因为小胡庄的牛有权,组长本来干得好好的,突然就一纸辞呈递上来,辞 官了,而且任凭自己怎么骂他都不干,甚至拿党纪国法来吓唬他都不干。 这可如何是好呦?要知道,一个组几十户人家、二百来号户口、三百来亩土地 呢,水电费要有人收,夏粮征购要有人催,对水稻统防统治的农药要有人分发、收 款,计划生育政策要有人宣传、落实……要做的工作多着呢,没有组长可不行。 梁小五就亲自去了一趟小胡庄,把大家召集起来,想选一个新组长。 可选来选去,还是旧的,还是打死也不再干的牛有权。 小胡庄的工作一下就面临瘫痪了…… 这还不是最烦的,最烦的是他妈的朱二愣! 朱二愣也是小胡庄的,是个名副其实的二愣子,人家七窍,他只有四窍。最近 老拎着把鱼叉,远远地,影子一样地跟着梁小五。梁小五一开始还奇怪呢:你这家 伙老跟我干什么啊?一个人再愣,也不至于把个堂堂村长看成大鲤鱼吧?也不至于 叉我吧? 可是不幸的是,倒是真让他给猜中了:根据贴心人报告,朱二愣就是要叉梁小 五!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动手,是因为到现在他还没给自己打足气! 梁小五当时一听,魂一下就被吓掉了一半…… 追起来,无论是牛有权辞官,还是朱二愣行凶,这罪魁祸首都是鸟鸡巴路! 要说起这鸟鸡巴路,话就长了。 还是先从小胡庄的地理位置说起吧。 在伟器村的八个村民小组中,小胡庄是黄豆里的黑豆,特殊的——人家七个小 组都众星捧月一样地紧紧围绕在村委会周围,唯独这个小胡庄,一只想闹独立的小 鸡崽似的,腚一扭,就离开鸡妈妈和鸡兄弟,跑一边去了。 而且这一跑就跑出了四五里路。 要命的是,这四五里路全是黏土,比糯米还要黏的黏土。黏土最怕下雨。对于 黏土来说,下雨就是下胶,还是质量上乘的101 ——脚落下去胶脚,脚一使劲,要 么鞋子掉,要么带起一大窝土,落下一个大坑;车开下去胶车,车一使劲,要么把 车轱辘梏死,要么开出一条大沟。 也就是说,只要下一场雨雪,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小胡庄人别想出来进去。 为此,小胡庄还得了个绰号——“小台湾”。 大台湾隔了一二百里大的那么一个海峡,还要跟祖国大陆“三通”呢,这“小 台湾”就不必说了。特别是当“小台湾”里有了搞养殖的、搞运输的、搞贩卖的专 业户之后,他们想跟外面“通”的愿望就更强烈了。可是“小台湾”毕竟是“小台 湾”,不可能像大台湾那样有飞机、有轮船的。 他们只有腿,跟车子。 腿是一样的,都筷子似的,两根。可车子就不一样了,就五花八门了——自行 车,平板车,三轮车,还有两辆农用的四轮小卡车。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一样不一样,最终还要靠路。 还得修路。 而且,因为不久前县里拨了专款,搞“村村通”,把水泥路铺到了村委会,他 们修路的愿望更强烈了:只要把这四五里的黏土路修好,他们出行就畅通无阻了, 就跟外面完全接轨了。 可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四五里的路,搞成水泥的,就是窄得不像样,只够一 辆农用小四轮单跑的,也要花费几十万! 大家都才在致富路上开了个头,到哪里去搞这几十万? 以组长牛有权为代表的一些人,就想到了政府。 他们先找到了他这个村主任。 可他这个村主任也没办法。村主任毕竟不是银行行长,更不是钞票厂厂长。 牛有权说:要不,请你跟乡长反映吧。 梁小五真的找乡长反映了,结果话刚出口,就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不久前,牛有权又来了,又说:请你跟乡长反映吧。 梁小五说:我已经跟乡长反映过一次了,让我再伸头找他熊?……算了,我看 还是你亲自吧…… 谁知道噢,这牛有权还是个老党员呢,还当过几年解放军呢,竟然连个好坏话 也拎不清,真的一头刺去了! 结果自然碰了一鼻子的灰…… 要说牛有权为路的事辞官,给自己设了个别腿马,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本 来想去找乡长说事的,事没说先挨一顿熊,又被片刻不留地撵回来了,面子伤得不 轻呀。再加上牛有权本来就有点牛脾气,认死理,打辞职报告就更不难理解了。 可你朱二愣吹了对象挨着我梁小五大腿上哪一根筋呢? 据说,朱二愣要拿鱼叉行凶的起因是这样的:不久前,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女的 ——谁他妈的这么无聊,要给一个缺脑少筋老大不小的愣子介绍女的啊,明显介绍 不成的嘛,简直是吃饱了撑的——那女的肯定不了解真相,还真的来了,到朱二愣 家相亲来了。 把个朱二愣喜的,好像不是相亲,倒是娶亲似的。 可是当天晚上媒人就回话来了:成不了。 朱二愣当时就翻脸了:为什么? 媒人说:女方说……说你们这里路太难走,坑坑洼洼的,走在上面头晕,直栽 跟斗…… 媒人也是他妈的大混蛋,你直接说女的嫌弃你愣不就完了吗?怎么偏偏要朝路 上扯啊?这一扯就扯出是非来了——朱二愣一听就急了,朱二愣说:这条路早就该 修了,都怪狗日的梁村长,把我的婚姻给破坏了,我什么时候非用鱼叉叉了他! …… 梁小五考虑再三,决定还是要把牛有权辞官、朱二愣行凶的事情跟乡长赵顺利 汇报一下。特别是朱二愣行凶这事,太他妈的可怕了,最好能求赵顺利出面跟乡派 出所打一声招呼,让他们派几顶大盖帽过来警告他一下,别让他整天老提拎个鱼叉, 鬼一样地跟着村委会干部。 另外,这路的事情,也确实是个事情,也要再次向他请求一下的,不然不知道 哪一天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想不到的乱子呢…… 可是,让梁小五想不到的是,他在赵顺利跟前刚说完朱二愣,就挨了劈头盖脸 的一顿熊。 赵顺利说:梁小五啊梁小五,你连一个弱智的愣子都对付不了,还配当什么鸟 村长啊?看我不马上撤你的职! 梁小五身上的汗一下就下来了。 说到撤职,赵顺利忽然想起来了:对了,我最近正要找你呢——你们村小胡庄 的组长叫牛什么? 梁小五说:牛有权。 赵顺利说:回去抓紧撸了他! 梁小五说:不用了,他自己已经辞职了。 赵顺利有些意外:辞职了?……好!这下他成了牛没权了!倒还是个明白人… …新的组长产生了吗? 梁小五这回聪明了,顺嘴说:产生了,已经开展工作了。 赵顺利说:这就好!回去要对他加强思想教育,多给乡里解忧,少给乡里添乱。 特别是干工作要讲规矩,走程序,有问题要逐级汇报,绝对不能动不动就擅自朝乡 政府跑……要是全乡的小组长都来扰乱我当乡长的,还不把我给扰乱死?……再说 了,要你们村长干什么? 梁小五赔着笑脸一连应了好几个是字,见乡长脸上有了点笑模样,才鼓了鼓勇 气,开口说:赵乡长,小胡庄出来进去那路,也确实……确实…… 赵顺利没好气地说:确实什么?难道比搬山还难?人家愚公连太行王屋两座大 山都能搬走,你们就不能想点办法修修那四五里破路? 梁小五说:钱……唉,钱…… 赵顺利啪地一拍桌子:钱?……好!我问你——你老婆平时搽粉吗? 梁小五说:搽。 赵顺利问:搽脸还是搽屁股? 梁小五说:搽脸。 赵顺利说:这就对了嘛,一个人屁股再黑,也不会用粉去搽的,因为屁股没人 看——理财也是这个理儿。乡里经济紧张呢,可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打个比方吧, 就这小城镇建设的事,县里马上就要下来检查呢……我花几十万去给你们小胡庄修 条路,不等于把好粉搽到屁股上了吗?不等于把好钢用在刀背上了吗?……这个道 理你不明白? 梁小五说:明白。 赵顺利说:明白就好。你是一村之长,也是政府官员,考虑问题一定要顾大局, 讲政治…… 从赵顺利那儿回来之后,梁小五感觉自己受到启发很大,思想认识上也解放了 许多。 思想认识一解放,工作方法就灵活多样了,困难和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梁小 五先把朱二愣请来,推心置腹地长谈了一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消除了他的误 解,然后又任命他担任小胡庄的组长,全面接替牛有权以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