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75年暮春,地处小兴安岭深处的金松岭,树叶刚刚放绿,一只十分凶残的 “枪漏子”,竟明目张胆地蹿下山来,疯狂地殃及人和牲畜。 所谓“枪漏子”,一般都是指受过枪伤的大黑熊,其报复心极强,危害性极大。 情况反映到场部,当即便引起林场革委会的高度重视。这还了得,穷凶极恶的“北 极熊”,竟敢强犯我边防军民,必须给它以迎头痛击!“百步杨”闻讯后主动请战, 并表示坚决完成任务。 百步杨原名杨一风,只因他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几乎百发百中,所以大伙 便习惯地称他为百步杨,甚至都淡忘了他的真名。场部领导正愁没人敢揽这个瓷器 活,不料百步杨竟找上门来,立马喜出望外,当即拍板同意。百步杨受命后,简单 跟大林交代了一番,便独自闯进了深山。 大林虽说才十几岁,可由于妈妈死得早,人就变得出奇地懂事,很小就知道为 家里分忧解难。他原也想跟父亲一块儿进山,只因弟弟和妹妹太小,需要他在家看 护,这才未能成行。眼看天色已晚,仍不见父亲下山,大林的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他焦躁不安的情绪,也直接影响了乖巧懂事的小妹,一次次跑到院外朝山上张望。 小妹年仅七岁。百步杨自打有了这个小女儿,便特意取名叫小玉,疼爱有加, 奉若掌上明珠。如此一来,便引起大林的弟弟小林的强烈不满。尽管他只比小玉大 一岁,可无论吃啥、穿啥、玩啥,他都得像哥哥一样处处让着小玉。 可小林记事以后,却隐约从邻里刘婶的口中得知小玉是父亲从外面捡来的一个 弃婴,心里就老大的不服。但由于父亲一直袒护小玉,他也只能在心里妒忌。这天, 大林在房后抓到一只欢蹦乱跳的小花鼠,小林别提有多高兴了。不料大林偏偏将它 送给了小玉。小林嚷着闹着也要,不料一旁的父亲眼睛一瞪,他便再也不敢造次了。 小玉则带着满脸的娇笑,冲小林做了个鬼脸,气得小林咬牙恨道:“小老样,你等 爸出去的!” 果然,百步杨这边刚出去一天,趁大林到外屋做饭的工夫,小林便偷偷掐了小 玉一把,并低声恐吓道:“闭嘴,把小花鼠给我,不给我还掐你!” 由于小玉一直思念着山上的父亲,早就对小花鼠失去了兴趣,便忍住疼痛没有 声张,乖乖将小花鼠交了出来。不料,小花鼠还没有在手里火吾热乎,小林却突然 触电似的扔在了地上。原来,大林正站在小林的身后,刚好被逮个正着。 对于哥哥大林,小林虽不像怕父亲那样看眼色行事,却也不敢惹大林生气。因 为爸爸一直担任林场的护林员,经常守护在山上,自己几乎是大林一手带大的。尽 管大林从没有打过他一巴掌,可天长日久,大林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呵护,又令 他由爱生敬,由敬生畏。眼下见大林哥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忙主动检讨: “哥,我再不敢跟小妹抢东西了……” “没事儿,哥刚才又给你抓了一只,再不用抢了……”大林说着,竟变戏法一 样从背后亮出了一只更加漂亮的小花鼠,含笑送给了小林。 于是,小林和小玉又一起欢笑着偎在大林的身旁,异口同声地欢呼:“大哥真 好,大哥真好!” “好,现在你俩就听大哥的话,赶紧吃饭;吃完饭我就领你俩去接爸爸……” 大林说着,便快速揭去桌上的盖帘,刹那,一锅小杂鱼面饼,便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呈现在兄妹三人面前。 可是,等他们吃完这顿香喷喷的晚餐,兄妹三人一直等到月亮出来,也没有等 到父亲的影子。大林似乎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忙将小林、小玉安顿好,跑到场部去 打探父亲的消息。场部值班的干部闻听百步杨还没有从山上回来,顿时慌了,忙请 示场部领导,组织民兵上山寻找。 大林手忙脚乱地回到家里,只见小林早已进入了梦乡,小玉仍瞪着眼睛一直等 他。大林见状忙为小玉掖了掖被角,一直轻轻地拍着小玉,直到小玉发出均匀的鼾 声。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大林的困意刚刚上来,不料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打门 声,只听有人在不住地喊:“大林,大林,快起来!” 大林闻声披衣下炕,忙将门打开,只见两个民兵风急火燎地催促道:“快,你 爸快不行了,快领小林和小玉去看看吧!” 啊!大林惊呼一声,忙唤醒熟睡的小林和小玉,穿上衣服朝山上跑去。 一路上,大林背着小玉,边跑边问,这才知道了一些概况。原来,大黑熊已经 被除,可父亲却因此身负重伤。他怕死在家里把孩子们吓着,被抬到自己的护林小 屋后,便死活不肯下来了。 山上的小木屋越来越近,大林的心却越揪越紧。当他快要接近父亲的小木屋时, 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喊着奔跑过去:“爸,爸,我们都来啦!” 百步杨强忍着浑身的剧痛,示意大林将小林和小玉领到自己的面前,小声道: “孩子,你俩以后可要多听你大哥的话……” 小林和小玉不知所措地点着头,也不懂眼前要发生什么,只是心里头莫名地害 怕。百步杨见状,忙示意众人将小林和小玉领到屋外,便喝令大林跪下。 大林面对奄奄一息的父亲,心乱如麻,语无伦次:“爸,您干吗那么傻?能打 就打,不能打就不打……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可咋办?” “胡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诺千金,驷马难追。爸答应要给人家办到的 事儿,就是死都不能走样……”百步杨深知自己很快就会熬干所有的心血,趁自己 还有一口气,便急着要交代自己的后事。“你给我跪下!” 大林闻言,噗地一声便双膝跪倒。 小林和小玉被大伙抱至门外,只听见爸跟大林隐隐约约地说:“大林,你给爹 记住,人活一世,什么都可以丢,但就是不能丢了忠义、仁义、信义和情义……” “爸,这话我都听您说一百遍了,我早就记下了……” “记下就好。大林哪,爸这回真的要不行了。爸不怕死,可最让爸放心不下的, 就是小林和小玉。你一定要把他俩拉扯成人……特别是小林,从小就鬼精鬼灵的, 真要出息成人啥都好说,否则就不好办了……” “爸,我对天发誓。”大林把胸脯拍得山一样响,“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另外,你妹妹小玉,是我在她不到一岁时,打山下捡来的,如果将来你实在 不能帮小林成个家,只要小玉对小林有意,你就替我把他俩的婚事给办了……” 我怎么是捡的呀?到底让我跟谁结婚……小玉断断续续地听爸爸在屋里说着, 只听见大哥又说,“爸,您老的话,我都记下了,您就放心吧……” “还有……”百步杨挣扎着从胸前的暗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片儿,用 尽最后一丝气力,极其神秘地悄声道,“这笔财富,是我在二十年前发现的……我 把它比较详尽地描绘在这张图上……你要答应我,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不到万不 得已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去动它……”言罢,脑袋一歪,竟直直地瞪大了眼睛。 年仅五十岁的百步杨,就这样放心不下地走了。可大林仍十分固执地冲着父亲 的遗体,不住地磕头…… 场革委会根据百步杨生前的表现,报请上级有关部门批准,将他追认为革命烈 士;大林也破格接替了百步杨的护林员职务;金松岭的众乡亲念百步杨除恶有功, 所有人都胸佩白花,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在安葬父亲时,望着不知所措的小林和小玉,大林咬紧牙关,自始至终都没掉 过一滴眼泪。相反,他却一直显示出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和从容,精心挑选 了一株上好的百年红松,并请人做成墓碑,在上面刻下“神枪百步杨”几个大字, 亲手立在了父亲的坟前,然后当众跪在父亲的坟前三叩九拜,对天盟誓:“爸,您 老就放心吧,只要有我大林在,我就是舍命卖血,也决不会让弟弟、妹妹受一点儿 委屈,吃一点儿苦!” 在场的人都十分感动,都认为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只要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了不起 了,即使做起来有点走样也无可厚非。谁料,大林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而 且做得比说的还好。最让人称道的是:大林第一次下山卖山货,就一下子给弟妹俩 每人添置了一套新衣,整了一大堆好吃的东西,可自己却连一双袜子也舍不得买, 一瓶汽水也舍不得喝,往返的路上只是靠自备的开水和干粮充饥。 隔壁的刘婶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禁不住对自己的男人刘大合适说:“仙杏她 爸,真看不出来呀,你那双狗眼还真管事儿。” 刘大合适正闭眼躺炕上抽烟,闻言竟扭过身来骂道:“我压根儿就没睁眼,你 搁那疙瘩冒啥唬炮?” “你才唬呢!”刘婶闻言一把揪住大合适的耳朵,较起了真:“你忘了,那一 年你跟百步杨在咱家喝酒,就让咱家仙杏跟大林订了娃娃亲……” “快一边拉去!”大合适一使劲挣脱了刘婶,点拨道,“那都多少年的事了, 那酒桌上的酒话你也当真?” “咋说那酒也没喝到狗肚子里去。你瞅瞅,你说大林这孩子有多好……” “他再好也得让咱仙杏看好不是。你没看他家都啥样了……”刘大合适边说边 用手做着“完了完了”的动作,就再也懒得睁眼。 “好你个刘大合适,怪不得你爹给你取了这么个小名,原来你不论跟谁处事都 得合适呀?我不管你咋想,反正我是看好……”刘婶正大声嚷着,仙杏却忽然从外 面走了进来,忙将后半截话给噎了回去。 隔壁的院里,大林正领着穿戴一新的小林和小玉,尽情地嬉戏。小林和小玉开 心极了,便兴高采烈地拍着小手围着大林,欢呼着跳跃着,并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 大林打心眼里感到无比的欣慰和自豪。他暗下决心,一定不能有丝毫懈怠,更 不能辜负老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不但要让自己的弟妹穿暖吃饱,而且还要比别人 家的孩子生活得更好。想到这儿,他便将小林和小玉一起揽在怀里,和颜悦色地问 :“你俩快告诉哥哥,想上学不?” “想。”小林和小玉异口同声地答道,“怎么不想。” “好,从今天开始,只要你俩听哥哥的话,就准能上学。”大林虽说因故辍学 很早,但却很爱读书,很懂得读书的重要性,“只要你俩好好学习,哥哥就保证你 俩吃好穿好!” “好哥哥,我们听话……”小林和小玉一起高叫。 “听话就好。从明天开始,哥哥就带你俩一起赶山,咱们采蘑菇,捡木耳,打 猴头,挖药材……” “不是说好要上学吗,还整这些干啥?”小林跟小玉相互对望了一眼,有些不 解地问。 “整这些换了钱,好给你俩买书买本换饭票呀。行了,说多了你俩也不懂,想 上学明天一早就跟哥上山!” “好,明天跟哥上山喽!”小林和小玉高兴得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 便跟在大林身后,蹦蹦跳跳地进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