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朱炳泷一个电话,徐久仁就来了。 徐久仁是朱炳泷的哥们儿。徐久仁在双刚厂负责外发加工,官不大,权不小。 每年外发给华润厂的订单有上千万,隔三差五要往华润跑,和朱炳泷合脾气。现在 竹风厂找米下锅,朱炳泷首先想到徐久仁。 朱炳泷在饭店招待了徐久仁,燕屏和祝洪年作陪。燕屏和徐久仁也面熟,只是 不曾打交道。 几杯酒下肚,朱炳泷说了正事。徐久仁刚要表态,燕屏插了上来,说都是打工 的,不容易,我们按加工费的百分之八付你好处费。朱炳泷和祝洪年对视了一下, 不防燕屏还留了这一手,佩服!徐久仁说我少发点给华润厂,就够你们小厂吃的了。 徐久仁发来了第一笔订单,两万个表巴。把朱炳泷吓得傻了眼,这么多表巴, 他一个月也做不出来。 有米了,还愁锅小?燕屏乐了,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竹风厂进了第一批员工,从华润厂过来的。是燕屏鼓动他们“弃暗投 明" 的,燕屏说,竹竿做了厂长,订单做不完,工价比华润厂高,你们去了,就是 开厂元勋,将来都是主管课长级的。多数人不信,少数信了,其实是信朱炳泷的, 他们和朱炳泷的关系不错。 来的都是熟手,来了就能出活,第二天竹风厂就传出了机器声。机器一响,朱 炳泷忙了起来,拆包分包,检查工艺,检验质量,还要做报表,登记产量,忙得上 厕所都要小跑。祝洪年背着手,在车间里晃来晃去,偶尔帮拿根青腊,或递包表巴, 传张报表。后来被燕屏说了一通,才把买材料,送货,招工,后勤的事揽了过去, 跟着忙了起来。燕屏白天在华润厂上班,晚上下班后过来看看,帮帮手,然后和朱 炳泷一起回去。 燕屏来了,和员工们有说有笑,没一点架子,像兄弟姐妹似的。有困难说出来, 有建议提出来,竹竿会帮大家解决的。祝老板!燕屏在员工面前不叫表哥,叫祝老 板。祝洪年像皇帝召见似的,飞跑过来。祝老板,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你要给 他们买好口罩,结实的手套,不要像华润厂,领副手套比要饭还难。对了,最近伙 食咋样?合不合口味?祝老板,伙食一定要搞好,经常换换口味。 员工笑了,说燕屏,你看起来才像老板呢。 什么老板不老板的?燕屏说,大家在一起,就是兄弟姐妹啦。 不时有华润厂的员工来竹风厂上班。陈课长不乐意了,拆了台柱子,还要拆台 板啊?陈课长拨了朱炳泷的手机,想了想,猛地捺断了。 第二天,陈课长宣布,工价增加两分钱。比竹风厂高出了一分钱。几个打算去 竹风厂的员工撤了辞工单。 一周后,又有员工要辞工去竹风厂。陈课长笑笑,工价又增了三分钱。那几个 员工又不走了。 像水涨船高,竹风厂工价一涨,华润厂跟着上涨。十来个飘浮不定的员工,像 水平仪里的气泡,哪边高,往哪边跑。陈课长指挥若定,死死压住竹风厂。竹风厂 是小厂,没有家底,与财大气粗的华润厂无法抗衡。如果华润厂再提工价,熟手们 就要倒流回去了。竹风厂招架不了,处处节约成本,不惜去东莞惠州买廉价原料。 朱炳泷终于低了头,主动约了陈课长。 见面的地点在海鲜馆。海鲜馆不是随便进的,一餐少说也要二三百块,陈课长 没想到朱炳泷这么盛情。刚坐下,朱炳泷往他口袋里塞了个信封。陈课长悄悄捏了 捏,有点厚度。陈课长突然间气顺了,心安了,一番备好的唇枪舌剑,在舌尖上跳 了跳,顺着一口唾沫滑了回去。 朱炳泷递支烟,叙起旧来。伤口本来就是无形的,在旧情的作用下,马上弥合 得天衣无缝,连皱褶都没有。朱炳泷说,以后还请陈课长高抬贵手,帮兄弟一把吧。 我们配合一直默契,以后也要一如既往。两人握了握手,一笑泯恩仇。 我有个老乡,生手,到你的手下如何?陈课长说。 这还用说?朱炳泷反而迫不及待了,明天就来上班。 又有几个气泡跑去了竹风厂。老板要陈课长再提工价。陈课长说老板,不能再 提了,再提就亏大了。抛光的月产量几十万呢,工价每增一分钱,就是几千块工资, 增上几分钱,不就亏了两三万?老板说,竹风厂不也亏吗?陈课长说,他们产量低, 即使亏,才亏几百块,少吃一顿饭就省下来了。 老板翻出朱炳泷的保密合同,上面没提到不准挖人。老板气晕了,差点撕了保 密合同。 竹风厂扩到三十多人,陈课长喊停了。朱炳泷很配合,停了招工。订单和人手 已处于良性循环了。 双刚厂仍是竹风厂的最大客户,占了大半的业务。此外,又增了五家客户,都 是分了华润厂的羹。竹风厂赢得客户的优势是朱炳泷的关系,燕屏的思路,有质量 保证,有好处费,何乐不为?竹风厂红红火火,月产值达到了十多万。 左边是老公,右边是表哥,燕屏坐中间,三人在小酒馆里举杯祝贺。 别看竹竿瘦得光长骨头,不长肌肉,可智慧长在骨头里,浓缩的都是精品啊。 祝洪年说的是促狭话,朱炳泷听了就来气,说你是老板命嘛,我要像你那么轻松, 也能长一身烂膘。 燕屏说竹竿这身骨头就是一棵树,一棵摇钱树,一摇那骨头,钱就往下掉。燕 屏咯咯地笑了。 说正经的,我很担心。朱炳泷脸色冷下来。燕屏淡淡一笑,不就三千块吗?用 得着担心吗?大不了还给他。祝洪年说,是啊,别说三千,三万咱都出得起。吹牛 不犯法吧?燕屏瞪了他一眼,你出三万啊?祝洪年自知话说大了,低头喝酒,不敢 看燕屏。 吃了饭,天黑定了,朱炳泷先回去。燕屏和表哥谈点老家的事。朱炳泷没兴趣。 朱炳泷躺在床上,捏着遥控器,不停换频道,总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关了电视, 去想厂里的事。竹风厂赚到钱了,该给自己涨工资了。燕屏不提,祝洪年才不会提 呢。 喝了几杯酒,小腹像着了火,等着燕屏回来灭火。左等右等,等到十二点多, 还不见燕屏回来。打他们的手机,都关了。朱炳泷不放心,起身去找。 厂里下班了,黑灯瞎火的。到祝洪年的楼下,房间也黑着灯。这两人去哪儿谈 了?朱炳泷站在楼下,自个思忖。就在这当儿,祝洪年房间的灯亮了。先是燕屏出 了门,祝洪年跟在后面下了楼。朱炳泷猛踩脚板,飞快地回了家。 燕屏到家时已是一点了,看朱炳泷还没睡,怔了一下。怎么这么晚?朱炳泷若 无其事地说了一句,然后盯着燕屏的脸。燕屏的脸微微一红,说和表哥在厂里谈家 里的碎事。朱炳泷忍住没去戳穿,他理不顺燕屏和祝洪年之间的关系,好一阵,闹 一阵,时而相撞,时而亲密。他不敢往深处想,太不可思议了。燕屏,你和祝洪年 提提,该给我涨工资了,员工的工资都超过我了。燕屏说,小厂刚上路,再等等。 你是厂长,不要和员工比,以后向表哥要分红。朱炳泷说,快一年了,究竟赚多少 钱,你应该知道吧?燕屏笑了,说你真拿我当财政部长呢?我是口袋账,赚多少不 知道,我只知道花多少,还剩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