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吴雪娟最大的愿望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她爹装上一条假肢,扔掉双拐自己走 路。吴雪娟的父亲吴梦水算是村里的能人之一。他带着一支几十人的施工队在城里 承揽一些大施工队不愿意干的小工程。比如旧房翻新、挖地沟、铺路边石这样的零 散活,累没少受,但是却赚不到几个钱。几年来最大的一个工程是改造一幢旧楼, 但就是这个最大的工程断送了他的前程。有一天晚上他去工地督促施工进度,从突 然倾倒的脚手架上摔下来,险些命丧黄泉,虽然死里逃生,但丢掉了一条腿。 吴雪娟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喝酒、打老婆、骂孩子是吴梦水的拿手好戏。吴 雪娟的妈妈身体瘦弱,每次挨了打还要硬撑着给她爹做饭、小心地赔着笑脸,眼泪 都不敢掉一个。而吴雪娟和弟弟吴雪峰也基本是在她爹的拳脚下长大的,从小到大 究竟挨了多少打骂早就记不清了。所以,吴雪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父爱,她对父亲 的感情淡到冰点,唯一让她有所感念的是父亲一直供她读完高中。但是高中的三年 一直伴着吴梦水的骂骂咧咧,吴梦水说供吴雪娟读书等于把钱扔在水里,将来,吴 雪娟嫁人的时候一定要狠狠地找婆家要一笔彩礼,他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这话如 同刀子刺痛着吴雪娟,让吴雪娟心中的那点感念渐渐冷却。 伤残之后的吴梦水变得沉默寡言。他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用一双哀哀的眼睛看 着黑糊糊的屋顶,有的时候他也会把目光投在老婆孩子身上。但目光中已经没有了 往日的暴躁,变得和善,和善中夹带着凄冷。 就是这副哀哀的目光,唤起了吴雪娟淡忘已久的亲情,她在心底里和父亲拉近 了距离。 记得是一个暴雨后的中午,父亲拄着双拐站在堂屋的地上看外面仍旧阴雨绵绵。 阴凉的东风把父亲那条空裤管刮来刮去,那是吴雪娟第一次长时间地看父亲的空裤 管,这空荡荡的裤管让吴雪娟第一次明白了生活是多么残酷。 就在这个阴雨连绵的中午,吴梦水对自己的女儿说:“爹对不起你。” 吴雪娟没有料到父亲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有些吃惊。 吴梦水继续说道:“我也对不起你娘和你弟。本来,爹打算供你读大学,爹再 糊涂,也知道只有读了大学你这一辈子才有出息。但是爹的命不好,摊上这倒霉的 事,你的学是上不成了。你虽然是个丫头,但是你弟还小,你娘是又是个庄稼院里 的女人,干不了啥事,爹就拿你当儿子看,这个家,你就帮爹撑起来吧。” 吴雪娟至今还记得父亲说那话时脸上挂着深深的愧疚和歉意,眼睛虽然是笑的, 脸上却是苦涩和无奈。 吴雪娟明白了,爹,毕竟是爹。 那个淫雨的午后,父亲吴梦水的那番话温暖了吴雪娟。看着一脸绝望的父亲, 吴雪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爹你放心,我会进城挣钱,我要给你安一条 假腿,让你像从前一样好好站着,你不是废人,只要能站着,你就能做事。” 那是吴雪娟长到十九岁第一遭看见父亲哭,父亲的泪水顺着鼻翼往下流,哭得 无声却让吴雪娟震撼。 那时候吴雪娟正好高中毕业。她瞒着父亲还是偷偷参加了高考,她考得不怎么 好,被远在南方的一所纺织学院录取。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里,吴雪娟偷偷去学校 拿了录取通知书,看过之后她把通知书撕了。不管怎么说,大学的校门为她打开过, 这就够了,她满足了。 她不像一般的农村女孩,进了城一天都不想耽误,马上就想找到一户好人家。 其实,她心里也急,父亲的假肢什么时候能装上完全靠她,但她还是先找了一家家 政培训班。 她参加了一个月的培训,培训班结束的时候她自信极了。她把老师说过的一句 话牢牢记住了,那句话是:“要让雇佣方对你产生依赖或者依恋,做到这一步,就 说明你是一个成功的家政服务员。” 老师讲课的时候极力回避保姆这个名词而是用家政服务员。吴雪娟想这大可不 必,家政服务员难道不是保姆吗? 李芙蓉有一个储衣间,储衣间的面积少说有三十平方米,里面像商场的服装区 一样挂满了质地优良款式各异的四季服装,服装大多是意大利、法国和香港的牌子。 靠窗的一排衣架上全是皮草,长短款式和各种颜色的皮衣有二十几件。 李芙蓉说:“这些衣服我早就懒得穿了,样子过时,穿上以后人显得老气,就 在这里摆样子吧。” 吴雪娟记得几年前,她舅舅的儿子结婚,母亲没有像样的衣服去参加婚礼,无 奈之下一咬牙去了镇上的早市。母亲看中了一件棕色上衣,摊主要价二十五元,母 亲和摊主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花十八元买下了。从婚礼上回来后母亲马上把衣 服脱了叠起来放在柜子里,没有什么大的应酬和场面,母亲连看都舍不得看上一眼。 和李芙蓉这样的女人比,母亲活得猪狗不如。 吴雪娟忽然就对李芙蓉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敌意,这个女人活得太滋润,她太富 有了,她幸福得过了头,她应该把自己的东西分一点给别人,但是她宁可花那么多 钱买那些她根本不穿的衣服,也不会去施舍别人。既然这样,她就应该被偷,偷她 的东西等于是替她消灾积福。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一瞬间充斥在吴雪娟的脑子里, 她的心一下子硬起来,她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她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事先 想结果,只要放开手去干就行了。 其实,李芙蓉的生活内容很简单,她的儿子何力维今年十岁,在贵族小学读三 年级,学校是全封闭式的管理,只有周末家长才可以去学校接孩子。但是每到周末 何力维不是被姥姥接走就是被奶奶和姑姑接走,两头的老人有的时候为了把孩子接 到自己家里大动口角,孩子只有一个,不够用,最后不得不形成一个分配方案,两 边轮流接,这个星期在奶奶家,下一个星期到姥姥家。 孩子被姥姥和奶奶平均分配了,几乎没有了回家的机会,李芙蓉乐得清闲,每 个周末例行公事地跑过去看看儿子,算是尽了当妈的义务。除此之外,她唯一的乐 趣就是打麻将。但是她家的别墅远在市郊,一套独立的房子,周围没有几个认识的 人,她想打麻将的时候就要开车去市区,很多时候又因为凑不上手而白跑一趟。当 然,她也不会空手而归,麻将打不成她就去逛商场和时装店,买几件她根本就穿不 着的衣服。储衣间里的衣架已经全部挂满,刚刚买回的衣服只能堆在墙角里。 有一天李芙蓉打电话约人打麻将,电话打了好几个只约到一个人。麻将打不成, 李芙蓉就像更年期的女人一样显得烦躁不安,她对吴雪娟说:“这些臭女人也不知 道在干什么,一个个比国家总理还要忙,就我是个大闲人。” 吴雪娟说:“家里有现成的电脑,你可以上网看看,网上有很多游戏,多少时 间都可以打发掉。” 李芙蓉有些尴尬地看着吴雪娟说:“我不会电脑啊。” 吴雪娟说:“很简单的,我教你。” 李芙蓉有些意外地看着吴雪娟,虽然没说什么,潜台词却是:你一个乡下来的 保姆也会电脑? 她哪里知道吴雪娟初中的时候学校就开设了计算机课程,到高中的时候吴雪娟 玩电脑比她打麻将不知要熟练多少倍了。 电脑在何家川的书房里,何家川基本不用,电脑只是摆设,每年的宽带费等于 是给电信公司拿了赞助。 吴雪娟给李芙蓉买了一个QQ靓号:26886 ,费用直接从手机费里扣除。李芙蓉 非常喜欢这个号码,她也很聪明,几天下来就基本掌握了电脑的操作方法和网络游 戏的游戏规则。吴雪娟教她玩网络麻将和纸牌,但是李芙蓉既没有迷上麻将也没有 迷上纸牌,几天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吴雪娟说:“你去帮我买一个摄像头吧, 我网友非要和我视频,我已经答应人家装摄像头了。” 这之后,李芙蓉就完全沉浸在和网友聊天的乐趣里了。吴雪娟发现,只几天工 夫,她的QQ好友里就有了五十多人,而且人气指数在不断上升。 再有什么张太太王太太打电话约她打麻将,她就会十分客气地说:“对不起呀 张太,我有事走不开。”然后,她就一路小跑回到电脑前,不用看,吴雪娟也会猜 到她一定会对网友说:“对不起,我去WC了。” 到了周末,李芙蓉连去看儿子的时间都没有了,反倒是儿子打电话过来问: “妈妈,你怎么不来看我呀?” 李芙蓉就说:“儿子啊,妈妈有重要的事情走不开,下个周末再去看你吧。” 然后,她又是一路小跑回到电脑前,这一次,吴雪娟清清楚楚看见她十分麻利地打 出一行字:“对不起,我去WC了。” 但是聊天也给李芙蓉带来了一些麻烦。有些男人会对她说一些挑逗的话,这算 是文明的。有些男人则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做爱姿势,然后说一些裤腰以下的脏话; 更有下流男人公然就把自己的身体拿出来向李芙蓉展示。再怎么说李芙蓉也是一个 中规中矩的传统女人,洋荤开大了,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她倒干脆,一下子 拔掉电源逃到客厅里,满脸煞白地对吴雪娟说:“网络上的男人都是流氓啊!” 吴雪娟看她那副惊若脱兔的样子,竟然有了少女般的羞涩。 李芙蓉会几天不摸电脑,但是心里又放不下,网络的魔力不是李芙蓉能抗拒的, 她只是拼命控制着自己,她开始吸烟了。这种时候她会烦躁得像一只闹春的猫,把 脚上的绣花拖鞋甩出去老远,光着两只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吴雪娟这个时候觉得她有些可怜了,她想帮帮李芙蓉,让她从这种失魂落魄的 状态中摆脱出来。她建议李芙蓉跳跳健美操,一是锻炼身体,二是保持身材,三是 排解烦恼,四是调整情绪。 但是李芙蓉哪里会跳什么健美操,她是一个生性懒散生活越简单越好的女人。 她对吴雪娟说:“我长这么大也没运动过,我的身材一直没变,原来什么样现在还 是什么样。再说,我又不会跳,我哪有闲心跳什么健美操。” 吴雪娟知道,她的一颗心已经紧紧地拴在了网络上。 但是吴雪娟并不想放弃自己的想法,她对李芙蓉说:“你虽然没有发胖,但是 你的皮肤已经开始松弛,跳跳健美操,可以增强皮肤弹性,延缓衰老,你不想把青 春多保留一段时间吗?” 这番话让李芙蓉动了心,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的意思,让我去健身房或女 子养生馆?那也太麻烦了吧?” 吴雪娟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呀?” 李芙蓉又是一个意外,说:“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吴雪娟说:“我会的也不多,上学的时候在学校的舞蹈队里跳过,已经忘得差 不多了。” 李芙蓉说:“那你就教我吧,我不会让你白教,我会给你报酬的。” 吴雪娟一笑:“那我不教了,我又没找你要报酬。” 但是李芙蓉的热情已经被彻底调动起来了,她有些嗔怒地对吴雪娟说:“你倒 拿起架子来了,不要报酬就不要,我又没硬塞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