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去松原镇的小旅馆里开房已经成为回忆。这之后的两个春节,李芙蓉照例都要 征求吴雪娟的意见,问她想不想回家过年,吴雪娟每次都骗李芙蓉说回家过年,每 次都悄悄住到那边的公寓里,等何家川和李芙蓉打时间差,只要抓到时间何家川就 会像馋猫一样跑到公寓和吴雪娟恩爱一番。 何家川也确实做到了君子一言。那年春节过后,他亲自开车把吴梦水接到省城, 吴梦水真的像做梦一样,他不敢相信何家川真的会为他装假腿,一条假腿要多少钱 他也知道,在乡下,不管多好的女孩,整个人卖给人家也换不回一条假腿。 为了吴梦水的假肢,何家川跑了好多家假肢医院和假肢厂,又跑了假肢矫正中 心,最后在北京给吴梦水定制了一条英国产的假肢。据说这种假肢是当今最成熟的 运动型关节,患者装上后能很快适应,走路不费力,上下楼自如,而且能跑步。 有了这条假腿,吴梦水扔掉拐杖,又拉起一帮人马到县城承揽一些小工程,牛 皮哄哄地当起包工头。逢人就吹嘘他的假腿,说自己和国际接了轨,一条腿走的是 中国路,一条腿走的是外国路,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路。 两年多时间,吴雪娟一次也没有向何家川催问离婚的事,她相信何家川总有一 天会把婚离掉,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何家川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为了这一天,她必须 付出时间,她必须以青春为代价,她知道不管什么事情,有投入才有回报,有春种 才有秋收。更何况,她和何家川的爱,一天也没有淡下去,他们的爱,如一轮朝阳 冉冉升起,她相信爱情的力量,她相信何家川,所以,两年多的时间她过得心平气 和踏踏实实,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生活在幸福和快乐中的小女人。 但是两年多的时间又是一种煎熬,吴雪娟有点熬不下去了。 农历八月十六这天,何家川约吴雪娟到公寓,一见面就把吴雪娟紧紧抱住,一 通狂吻之后说:“我爱你怎么就爱不够呢?” 吴雪娟没有像往日那样作出积极回应,她把何家川推开说:“如果有一天你爱 够了呢?” 何家川脱口说道:“这怎么可能,你怀疑我对你的爱?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吗?俗话说十五不圆十六圆,今天才是真正的团圆节呀。” 吴雪娟冷笑一声说:“你当我是八岁的毛丫头啊。” 何家川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怪我,可是你应该明白我必须演戏。昨天一整天 我心里忐忑不安,猫抓似的,想的就是你。来吧,宝贝,我们先去卧室,好几天没 做想死我了。” 吴雪娟站着没动,沉吟片刻说:“何家川,两年多了,虽然我一次也没有问过 你,那是因为我爱你,我不忍心催你,更不会逼你,但是你心里清楚我一直在等, 你也清楚你应该做什么,你为什么非要逼得我催你呢?” 何家川明白了:“你是说离婚的事?” 吴雪娟说:“原来你知道啊,你知道为什么不去做?” 何家川搓了一下手:“你知道我父亲……” 吴雪娟马上打断他:“不要再拿你父亲做挡箭牌。如果你父亲再活二十年,我 怎么办?人老珠黄被你一脚踢开?” 何家川说:“怎么可能,我父亲快八十岁了,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当老寿星啊。” 吴雪娟冷眼看着何家川:“我是认真地和你说这件事,何家川,你必须尽快离 婚,我等不下去了,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何家川想了想了说:“要不这样,我帮你到外边找一份工作,你换一换环境和 心情,离婚的事我会尽快跟李芙蓉谈。” 吴雪娟警惕地看着何家川:“你想赶我走?何家川,你可以告诉我你从来都是 骗我的,你给我脚下铺了一条路,我头也不回地在这条路上走,难道,前面是悬崖 吗?” 何家川不高兴了:“你这是说什么呀?你在糟蹋我们的感情,我只是想让你换 个环境,我能舍得赶你走吗?” 吴雪娟倏地黑了脸:“何家川,我不会离开那个家。因为你说过那个家将来是 我的。你可以骗我,你可以不离婚,但我没法保证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和意外。” 何家川沉下脸:“你在威胁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何家川哪里对不起你?” 吴雪娟说:“你说的是我爸爸的假肢吧?何家川你好糊涂啊,那是我吴雪娟用 自己的身体换来的,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了你,你的一条假腿算得了什么?李芙蓉的 一件裘皮大衣多少钱?一个手包多少钱?而我,只不过为我爸爸赚了一条假腿。李 芙蓉的那些东西我不稀罕,我要的是人,是一个属于我的家,你的承诺是我的全部 希望,我每天生活在这个希望里,如果我这是在做梦,那你现在就叫醒我吧。” 何家川说:“你每天挂在嘴边上的爱情呢?都被你用物质的东西兑换了吗?” 吴雪娟趋前一步:“何家川你应该知道,真正的爱情是要婚姻做保证的。” 何家川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 吴雪娟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枯坐着,像两尊雕像,彼此都麻木着。后来吴雪娟站起来往外走,走的时 候想,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他们的爱情,就在这个有着明亮月亮的晚上死机了。 何家川真的离不开吴雪娟,他只坚持了两天就再次约吴雪娟。 吴雪娟干脆把手机关了。 到了半夜,吴雪娟悄悄开机,屏幕显示有四十九条短信。 吴雪娟只看了第一条:宝贝,我一个人在公寓的床上折腾,回忆和你在一起的 美好时光,你就这么狠心吗? 剩下的那些吴雪娟没有看,统统删除,她不想看那些充满诱惑和煽情的文字, 她会受不了,她会忍不住跑过去见何家川,她不想从终点再回到起点,她的心必须 硬下来。 很快就是国庆节,这一天是何家川和李芙蓉的结婚纪念日,何家川从外边打来 电话约李芙蓉到外边吃饭,李芙蓉正在论坛上发帖子,显得很不情愿。她现在已经 变得非常厉害,在网上申请了博客,模仿女中学生的样子写一些花花草草的文章, 写一些人生的小感悟,有些短文居然写得很有文采,其中一篇《无爱有性》写得充 满哲理,对当代婚姻进行了具有革命意义的批判,引得很多网友跟帖,这更加激起 了李芙蓉的创作热情。 这天晚上十点多,李芙蓉怒气冲冲地回来,很显然,她和何家川的结婚纪念日 没有过好,一进门她就对吴雪娟说:“小吴,何家川这个流氓要跟我离婚呢,这个 流氓他也真会挑日子,敢在结婚纪念日跟我说这种驴话。当着服务员的面,我打了 他一耳光。我知道他早就不爱我了,我也不爱他了,但是我从没想过离婚。” 吴雪娟试探地问道:“他是和你开玩笑吧?” 李芙蓉冷笑一声说:“不是,他很认真,他求我离婚,但是被我一句话闷哑了。” 吴雪娟说:“什么话这么厉害啊?” 李芙蓉冷笑一声说:“我问他要公司还是要自由,他就一个响屁也放不出来了。” 吴雪娟不明白:“公司和自由有什么联系吗?” 李芙蓉说:“其实我也害怕,要是何家川不要公司要自由,我拿他一点办法也 没有。” 吴雪娟听得半明半白,李芙蓉说到半路就不说了,她也不好再问什么。 转天,吴雪娟借购物的机会到公寓等何家川。他们已经十几天没在公寓见面, 一进门何家川就把吴雪娟抱住,数日的隔膜一下子烟消云散,两个人手忙脚乱地上 床,仿佛是一对毫无做爱经验的少男少女,何家川也顾不得玩什么花样,三下两下 就把事情做完了。 吴雪娟差点忘了自己见何家川的目的,但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对何家川说: “李芙蓉给你出了一道选择题是吧?公司和自由,她要你选一个,你是怎么选的呢?” 何家川点燃一支烟,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我必须跟你说实话。当初, 虽然李芙蓉的父亲把公司交给我经营,但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在李芙蓉手上,我 只有百分之三十,而且这百分之三十是不能带走的。如果离婚,就意味着我将失去 公司,如果失去公司,我的一切就要从头做起,你知道创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 么多年过来,我已经很累了,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也知道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吴雪娟听明白了,她看着何家川:“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根本离不成婚?” 何家川说:“不是啊,我是真心想过要离婚的。” 吴雪娟愤怒了:“可你根本离不成啊!你离不成婚为什么要给我承诺呢?” 何家川说:“那我们就挑明说吧,如果离不成,你还爱我吗?” 吴雪娟愣住了,这问题实在突然,她没有想过,她当即逼着自己想这个问题, 结果很快出来,她爱何家川,就算是一场骗局,她也爱何家川,就算离不成婚,她 也爱何家川。但是,她也恨,她的爱,是和恨并存的,有一颗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 悄然埋下了。 但她嘴上说出的却是:“我是打算爱你一辈子的。” 何家川紧锁的眉头松开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我也是真心爱你的,我 们爱得很纯粹,我们的爱是世界上最纯洁最伟大的,我们一直在互相感动,就让这 种感动无限期地延续下去,你说好不好?” 吴雪娟说:“很好啊。” 何家川真的高兴了,忘情了,他根本看不出吴雪娟的心已经变成一把利刃,曾 经在她心里一盏一盏亮起来的灯,这一刻已经全部熄灭。 何家川再次抱紧吴雪娟说:“我又行了。” 吴雪娟没有拒绝,她的身体在何家川充满激情的撞击下依然兴奋,这种夹在仇 恨中的兴奋依然让她快活,她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后来她明白了,肉体和灵魂原来 是可以分开的,这可真是一个新发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