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于五一迈进赖永发家门槛,赖永发便让和月准备酒菜。他急着询问花蝴蝶儿女 的下落,又不想让和月听到,想支走和月。和月闪了于五一眼,脸上红光洋溢,很 痛快地答应一声“嗯哪”,立马走出里屋。赖永发拍拍炕沿示意于五坐到自己身边。 于五屁股刚坐下来,赖永发就问,找到花大柜那两个孩子了么?于五说,找到了, 都找到了。赖永发两眼熠熠放光,说,快,麻利点,告诉我他们都在哪疙瘩,都在 干啥?于五已先想好了答词,便从容地说,小玉环现在铁山包,嫁给一个买卖人, 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于五不想将玉环被花蝴蝶的仇人卖到烟花巷的事讲给赖永发, 所以只讲了一半实话。赖永发咧开大嘴一笑说,那敢情好啦。还有那小嘎玉生呢? 于五说,玉生更好,正在山里忙乎着呢。赖永发浓眉锁成一条线说,你的意思是说 玉生也扎在胡子堆了?于五摇了两下头说,不是当胡子,是跟赵尚志的抗联打小日 本,而且还是个团长呢。赖永发吧咂吧咂嘴,认认真真地说,这几年闲着没事的光 景,我总琢磨着山林里的事,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只有抗联是真打小日本。玉 生这孩子能跟着抗联走,一准错不了。于五见赖永发高兴,自己心里也愉快,又道, 二哥,你说我在抗联那儿碰到谁了?赖永发白了于五一眼说,你这不是难为二哥么? 你也不是不知道,二哥是个粗人,哪会猜谜。于五说,胡子堆里有个叫白脸狼的你 还记得吧?听于五说到白脸狼,赖永发一双象眼睁得圆圆的,问,你是说你碰到白 脸狼啦?于五说,可不是吗。我到玉生那儿,玉生将他的副团长介绍给我。我们在 一起喝酒时唠到你,白脸狼说你是条好汉……赖永发脸涨得通红,两手挠着头说, 这小子不太地道,属魏延的,脑袋后边有反骨,玉生这孩子咋选他当副团长呢。于 五不以为然,便说,我看白脸狼那人说话办事都挺明白的,不像个反复无常的人。 赖永发摇摇头说,说话呱呱的,尿炕哗哗的。他是狗咬门帘子,嘴好。于五沉吟片 刻说,他只是副团长,一条小泥鳅翻不了船。这时,和月开始摆桌子。赖永发便说, 得了,得了,别说这些揪心扯肺的事。咱哥俩又好长工夫没见面了,今儿个喝个痛 快。 和月见于五回来,心里高兴,又是烙油饼,又是煎鸡蛋,里屋外屋忙得像只急 着找窝下蛋的母鸡,很快就收拾出来几样菜。于五让和月也上桌一起吃喝,和月说, 你们大老爷们儿喝酒,我一个老娘们儿跟着瞎搅和啥。赖永发就说,让你吃你就吃 结了呗,于五兄弟也不是外人。和月瞄了于五一眼,盘起右腿,坐在了炕沿边上。 三碗酒下肚,赖永发的话就多了。他左肘压在桌面上,右手拿着一双黑黑的筷 子,比划着说,要说过去山上的日子,什么他妈的都好,就是缺少女人。我拔香头 子的头年,一个小崽子憋得难熬,跟他妈个老母猪捅哨子玩。气得我立刻量把他插 了。今儿个回头想想,都是大老爷们儿啊……他说着,眼噙泪水,又端起二大碗对 于五说,来,倒,再倒一个。说完,没等于五端碗,自己一扬脖,将那碗酒灌进肚 里。放下酒碗,他夹起一块鸡蛋,摁在于五吃碟里,说,造,可劲造。咱们什么都 缺,就是不缺吃喝。这些年,过去的小崽子,总有几个给咱送嚼果的,有时候,你 都不知道是谁送的。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赖永发喝得胸口像烧着一团火,舌头也大了。他侧歪着身 子,醉眼蒙眬对和月说,去……去,你……领小五子到仓房里把那套老被拿进来。 和月先是一愣,而后眉开眼笑,下地朝屋外走去。于五想也没想就跟着和月走出了 屋。 一股冷风扑向了赖永发的脸。赖永发侧过身,恶恶地盯着屋门,心像猫抓一般 疼痛。他知道仓房里多么清冷,那是两间四面透风的老房,清冷得像个大冰窖,甚 至比房外还要冷。他想像着房里的物件,自然想到了堆在仓房东北角的麦草。想到 那两人会在麦草垛里男欢女爱,憋得他呜呜直叫,咬得牙咔咔泛响。从心里讲,他 同情和月,总觉得他对不起和月,让她年纪轻轻地就跟自己守活寡。平常时候,他 也暗示和月,能碰到相中的,就偷一回两回,说不准就怀上了崽,也算自己的一脉 后代香烟。可和月就是不懂,或者是懂了装不懂,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于五的到 来让他看到了播种的希望,可一旦他给和月机会时,他的心里又承受不了。他无法 接受和月与小五子睡在一起的事实。他巴望着他们不会越轨,他又巴望着他们能够 越轨。他的心矛盾已极,痛苦折磨得他不时用拳头擂自己的脑袋。 在仓房门前,和月收住了脚步,回头看于五,眼睛闪闪发光,软软地说,兄弟, 你头里走。于五推开板门,猫腰走进仓房。看于五进了屋,和月回头瞅瞅,闪身跟 进门,再用后背一倚,门就关上了。仓房里空荡荡的,撒欢般的冷风肆无忌惮地撩 拨着两个年轻人。于五不明白和月为什么要关门,挡住了仅有的光源,便回过身来, 想问问和月。和月没有给于五机会。她一抬脚,一伸双臂,便搂住他的脖子,努起 嘴唇封住了他的嘴。于五心跳得狂了,咚咚咚地像敲着一面大鼓。他一边朝外推和 月,一边倒退着说,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和月并不答话。于五退一步,她跟 一步;于五退两步,她跟两步。再后退,就是麦堆了。于五立在麦堆前说,别…… 别闹……别……和月脸红得已像刚下过蛋的母鸡冠子。她并不说话,只是朝前一拥, 就把于五压倒在麦堆上。于五朝上挣扎,心里既清醒又冷静。于五说,你疯了。你 这样做对得起我二哥吗?和月浪浪地笑,浪得眼睛里泪水横流。和月说,你这个傻 狍子啊,仓房里哪来的厚被薄被啊。你二哥不单单是个瘫巴,还是个不结子的葫芦, 他怕断子绝孙,是想让咱俩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好传宗接代。说着,气喘得大了, 一口口热气扑到于五的脸上,扑得于五心痒痒了,就由着和月施展功夫。 高潮过后,于五慌里慌张地穿好衣服,呆呆地站在仓房里,耷拉着脑袋,不敢 看和月,也不敢动步。和月嘿嘿一笑,拉起他的手说,真没见过你这号的人,还在 绺子里混过呢,事都办了,还怕什么。说罢,踅身就朝外走。 此时,天色已大黑。南炕上的赖永发似乎睡着了,一个大呼噜接着一个小呼噜。 于五每听一次呼噜就哆嗦一次,并不时地觑上和月一眼。和月却不以为然。她上北 炕,麻利地给于五铺好了被褥,让于五先睡,自己则收拾南炕的桌子,轻手轻脚地。 收拾好桌子,和月走到于五头前,两手捧着于五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像报仇似 的,而后走到南炕,蹑手蹑脚地上了炕。她很快脱光了衣服,钻进了赖永发热热的 被窝,两手搂过赖永发暖自己的躯体。她感到了赖永发的身体在颤抖,立时明白了 赖永发其实并没有睡着。但她并不理会赖永发的感觉,只是一点点咀嚼着与于五合 欢时的痛快,周身不时掠过一种麻酥酥的快感。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快感,恍然如梦。 这种快感让她泪流满面。她不想抹去泪水,就一任泪水从脸上淌下来。这时,她感 到赖永发的一只手在她大腿上游动着。她以为是赖永发对她的温存,心都酥了。只 是片刻之时,她就知道她错了。那时,赖永发的两个手指已掐在了她的大腿根部。 她咬着牙,将脸蒙在被头里,掩盖自己的呻吟。她怕北炕的于五听到,便侧起头来, 朝那边探视。屋子里黑咕隆咚,她看不见北炕的于五,只能听到于五的翻身声,一 回又一回,不时发出叹息。 第二天早上,于五总是躲着赖永发的眼睛。赖永发则一如既往,有说有笑,像 是什么事也不知道。和月不说话,只是里屋外屋忙碌,准备饭菜。 吃罢了饭,于五脸红得像关公,对赖永发说,二哥,我今天就走。赖永发一瞪 眼睛,问,你上哪去?于五说,这些年总想着二哥,如今看到二哥,我也就放心了。 赖永发就骂,你放心了,我他妈的还不放心。你要是个老爷们儿你就在这儿住着。 有我吃的就有你造的。你要不是个老爷们儿就他妈的走人,反正我也瘫巴了,起不 来了,人见人烦了。听赖永发这么说,于五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在地上走来走去。 和月就贴过来说,他五兄弟,听你二哥话,就在这儿猫一冬吧。赖永发看看和月, 又看看于五,把烟笸箩朝炕沿一扒拉,说,小五子,你先坐下。咱们有话慢慢说。 于五应声坐在炕沿上。他从烟笸箩里拈起一张用旧书撕成的小纸条,卷了一颗纸烟, 递给赖永发说,二哥……抽。赖永发接了,从炕席缝隙里抠出一根火柴,朝炕沿上 一擦,划着,点着了手里的烟,猛吸了一口。因为吸得急,他禁不住咳嗽起来。和 月就说,跟你说多少回了,别那么急。怎么样,又咳嗽了不是。赖永发不理和月, 翘起头对于五说,小五子,听哥一句话,留下吧。哥跟你说句掏肠子的话,再怎么 说,二哥也是一条汉子啊。可你嫂子更不容易。人家一个黄花闺女跟我来了,吃苦 遭罪别提了,年纪轻轻的,还要守活寡,我对不起人家啊。听赖永发这样说,和月 跑出了里屋,两手掩面。片刻工夫,外屋就传来了哭声,呜呜的,悠长,悲伤,像 一只失了崽子的母狼。于五将手中卷好的纸烟丢在烟笸箩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说, 要不……我就留在这里吧。赖永发一巴掌拍在于五的手背上说,这就对了!兄弟, 从此以后,你同和月睡南炕,我睡北炕。于五连忙说,那可不中,那可不中。我还 是睡北炕吧。赖永发说,好了,就依兄弟的。他这样说,心里却翻腾起一股股酸水, 恨不得一巴掌把于五打倒在地,再踩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