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里的口音是奇特的,大概在全中国也是独一无二的。其特点就是发音中没有 儿化音。比如盆儿、碗儿、罐儿,他们就念成盆嗯,碗嗯,罐嗯。你只要连起来念, 就能念出那种感觉来。 老赫发坏,编了一套套的话,专门把那些让他们念着容易出乐的词连在一起。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别看现在我们二和二不分,将来分清了二和二,我们就辈辈 出官。”让他们一念,就是,“别看现在我们嗯儿嗯儿不分,将来分清了嗯儿和嗯 儿,我们就奔儿奔儿出光儿。”老赫听了就乐。 老赫刚到村里,听他们的话尤其是老年人的话还有点困难,原因是老年人说话 有点像唱出来的,要拉着好长的腔调。后来日子长了,不光听得明白,而且听得很 顺耳。从中也觉出一些奥秘,那就是这种话音很适合在大山沟子里说,而且是远距 离隔坡隔河地交谈。但在社员家里开会时你就得有点思想准备,不用多了,有两三 位老汉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就跟干架一般,连棚顶的报纸都会颤动。 老赫爱听女人讲话。这里女人的声音很好听,语轻,只是语速要比男人快。不 仅如此,还有一个特点是女人说话“齉齉鼻”,就跟鼻子不通气似的。而且,女人 还以这种腔调为美,有的人鼻子本来通气,却偏要捏鼓得不顺畅,以达到那种效果。 这样,她说话就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老赫和社员们整天滚在一起,慢慢地也受影响。虽然不会“嗯儿二儿”不分, 但语调却有了明显的变化。这地方过去是和东北几省划在一起的,总的语调是与东 北话相似的,因此,老赫的语音里也就有了东北味,外出时,有的还误认他是东北 人。老赫还问人家,你似(是)哪疙瘩的? 小山村离县城近百里,百里盘山道尽是胳膊肘子弯,胶轮大车也要走两整天。 村里一辈子没去过县城的大有人在。人们对县城的想象,犹如想象北京天安门。去 过县城的人,永远是社员在一起聊天的核心。说来很怪,虽然老赫是从天津来的, 但没有人对天津感兴趣。在他们眼里,县城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而天津在哪儿? 大概在天上吧,离得太远了,不值得一去。 闭塞了也有好处,城里的革命洪流再滚滚的,滚到这里也没了多少劲头。老赫 非常高兴,运动离这儿好像很遥远,这里每天就是敲钟,下地,干活,收工,吃饭, 再敲钟……极少有人高喊口号,没有人查成分,没有人抄家烧四旧,总之城里那些 让人胆战心惊的事,在这里少见了,对此老赫很高兴。只是这里很贫困,不多的薄 山地打的粮食总也不够吃,糠菜半年粮在社员那里很平常。就因为穷,当初没有任 何一个生产队愿意要知青,只能平均摊,一队一人。隔山隔河的,联系不便,又没 有任何特殊待遇,几顿稀粥喝过,干活顶个破草帽,砍柴腰里扎根绳,日子不多, 老赫和社员已没有什么区别了。有时,老赫甚至比社员还社员。比如,老赫那个家, 空空如也,耗子都不愿去,说白了根本就不像个家样。老赫的日子过得挺惨的,但 老赫不咋觉得。老赫自己说:咱叫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