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们去附近的“古老大”火锅店?女孩说,得热乎一下,都冻透了?敦煌附和, 他没想到沙尘暴一到,又把北京从春天刮回去了?从外面看,火锅店的玻璃上雾气 沉重,里面鬼影憧憧?人叫那个多,半个北京好像都挤进来了,无数的啤酒杯被举 过头顶,酒味?火锅味和说话声跟着热气往上浮?如此亲切的温暖敦煌至少三个月 没有感受到了,心头一热,差点把眼泪弄下来? 女孩靠墙,敦煌背后是闹哄哄的食客?鸳鸯火锅?三瓶燕京啤酒?敦煌注意到 女孩点了两份冬瓜和平菇?女孩喝酒爽快,但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能喝?喝酒敦 煌有经验,这是他唯一过硬的特长,保定以为自己酒量不错,但半斤二锅头下去就 不知道敦煌到底能喝多少了?在女孩面前敦煌很谦虚,说自己酒量不行,一瓶下去 就说胡话? “说吧,我听?”女孩大大咧咧地捋起袖子?她没发现敦煌喝酒几乎没有下咽 的动作,而是直着流进去的,“就喝到说胡话为止?” 接下来两人半杯半杯地碰?热气腾腾的火锅让人觉得他们俩是一对亲人?敦煌 三个月没见过如此丰盛的诱惑,两眼放光,大筷头往嘴里塞涮羊肉?女孩脸色也红 润多了,看起来年龄比在风里要小?还是挺好看的?鼻梁上长着两个小雀斑?谁的 手机响了,女孩赶紧到包里找,等她拿出来,旁边的一个男人已经开始说话了?她 的失望显而易见?她把手机在手心里转几圈,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问敦煌叫什么? “敦煌?” “听起来很有学问啊,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爸取的?他基本上等于文盲?歪打正着?听我妈说,我刚生下 来那两天,他愁坏了,找不到好名字,都憋成便秘了?没办法,从邻居家抱来一堆 报纸,翻了一天也定不下来,最后在《人民日报》第一版上看到‘敦煌’两个大黑 字,就是我了?” “你爸真是,早该取好了名字等你出生?”女孩空洞地笑起来,瞟了一眼手机, “我叫旷夏?空旷的旷,夏天的夏?好听么?” “好听?比敦煌强多了,我老觉得自己是块黄土夯出来的大石头?” 女孩笑得有点内容了,说旷是父亲的姓,夏是母亲的姓?敦煌不觉得这名字有 多好,父姓加母姓,满世界的人都这样取名字?但他还是说,好?他得让她高兴? 所以接着就夸卖碟好,说自己刚到北京时也想卖碟,苦于找不到头绪,遗憾至今? “那你现在干吗?”旷夏问? “瞎混?这干两天,那干两天,北京这么大,总饿不死人?” “回老家去啊?北京就这么好?” “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混呗,哪里黄土不埋人?” 旷夏又转她的手机,脸色沉静下来?“要不是卖碟,我早回老家了?北京风大?” “那倒是,好在吹不死人?” 谁的手机又响了,旷夏把手机重新拿起来?还是跟她没关系?敦煌觉得她有事, 心想算了,见好就收吧?就说,要不就吃到这里,见到她很高兴,他请客?然后招 手要买单? “我来,我来?”旷夏争着掏钱包,“说好我请的?” 敦煌做一个制止的动作,旷夏真就听话地把钱包放下了?敦煌脑子嗡的一声, 你怎么就这么实在呢?他装作到挂在椅背上的衣兜里找钱,感觉全身在两秒钟之内 起码出了一斤的汗?只好冒险用一次保定教他的方法了?他在左口袋里摸索半天, 眉头皱起来,赶快又去右口袋里摸,立马跳起来,惊惶失措地说:“我钱包没了! 手机也没了!” “不会吧?你再找找?”旷夏也站起来? 敦煌又去摸口袋,干脆把衣服提起来,当着旷夏和服务员的面将内侧的两个口 袋翻出来,当然空空如也?“一定是被偷了!”他说,“我进来的时候还在?”然 后对服务员说,“你们店里有小偷!”服务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吓得直往后 退,好像害怕小偷附了她的身,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啊?”她惊恐的样子 让敦煌有点不忍,但戏开始了就得演下去? 周围的客人筷子停在半空,扭过头来看,热情洋溢地看着丢了钱包和手机的敦 煌,又稍稍后仰身子,以便证明自己的清白?舞台越搭越大了,敦煌硬着头皮也得 把独角戏唱下去? “你没记错?没放包里?”旷夏说? “不可能错?钱包里有六百块钱,好像不止,记不清了?还有一张建行的卡? 身份证?一张五十块钱的手机充值卡,都丢了!钱无所谓,关键是身份证,补办一 个太麻烦了?我那手机才买了不到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哪?” 他竭力把自己弄成一个唠唠叨叨的祥林嫂,所有顾客都往这边看?小服务员果 然怕了,赶快去找领班?等领班过来,旷夏发现了一个问题,服务员竟然没用衣服 罩罩住敦煌的上衣?如果罩了,钱包和手机就不可能被偷?部分责任在火锅店?衣 服罩的确没罩,反而是敦煌的上衣套在衣服罩上?领班没承认是店员失职,气短是 有了一点,解释说,店门上已经写明,顾客的钱财自己保管好,丢失本店概不负责? 敦煌和旷夏不答应了,如果罩了还丢,当然不会连累饭店,问题是现在没罩啊,谁 知道是否有意不罩?意思很明白了? “对您丢失财物我们十分抱歉,”领班最后扛不住了,“要不给你们打个八折, 这事就到这里?再送两瓶免费的压惊啤酒,怎么样?” 旷夏说好吧?敦煌不答应,至少五瓶! 领班说:“先生,我只有这么大的权限?” 敦煌说:“那好,让你们经理来?” 领班犹豫一下,走了?旷夏问敦煌手机号多少,拨一下看小偷还在不在店里? 敦煌说了一个号,旷夏拨了,已关机?彻底没戏,死心吧?敦煌心里说,早就死心 了,那是三个月前的号,手机早不知道扔哪去了?过两分钟领班回来了,身后的服 务员端着五瓶啤酒?敦煌让打包给旷夏带走,很不好意思到头来让她破费?旷夏说 本来就该她请,看了看手机,塞进了包里?她让服务员打开,现在就喝!敦煌想, 喝就喝,谁怕谁,正好没过瘾? 现在才真正开始,旷夏喝得更爽快了,如同易水送别,酒杯碰得决绝悲壮?喝? 喝?两瓶下去她就只会说喝喝了,慢慢歪倒在桌子上? “没事吧你?”敦煌说? “没事,喝?喝?”旷夏嘴里像含了个鱼丸子?然后突然就哭了,“我想回家, 送我回家?” 敦煌说好,现在就送你回家,一边把剩下的那瓶酒嘴对嘴喝完了?还好,旷夏 基本上明白家在哪里,一说敦煌就知道了?三个月前,他对海淀这一带和老北京一 样熟悉?她住芙蓉里西区一个一居室的房子,三楼,租的?敦煌把她弄上楼,开了 门发现满屋都是大大小小的白柳条筐子,一筐筐的碟片?筐上贴着纸签,注明欧美? 印度?韩国?日本?武侠,等等?他正打算找“三级”和“毛片”字样,旷夏在床 上闭着眼说:“水?喝水?” 水瓶空的?敦煌让她忍一忍,等把水烧开,旷夏睡着了,还打着小呼噜?敦煌 端着水杯在一把旧木椅子上坐下,等水凉下来?屋子里陈设简陋,除了旷夏身底下 的大双人床,大家伙就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是旧电视机和一台八成新的影 碟机,此外就是碟片筐子?他东瞅瞅西看看,一杯水被自己喝完了?他想不出今晚 余下的时间该怎么打发,准确地说,这一夜他该到哪里去安顿自己?听着旷夏的小 呼噜,敦煌突然觉得自己挺可怜的,连个窝都没有?他在北京两年了,就混成这样, 静下来想想,还真有点心酸?当时把那半死不活的工作辞掉,满以为到了北京就能 过上好日子,现在连人都半死不活了?口袋里只有二十二块四毛钱?他又倒了一杯, 打算等她再要就端过去? 敦煌一筐筐找,没找到毛片,连张名副其实的我该死也没找到,只有“情色” 片?看封面上的女人都露胳膊露腿的,那都是虚张声势,很可能整部片子里就露那 么一下子?最后找到一部应该会黄的碟,《色情片导演》,打开影碟机和电视,在 静音状态下悄悄看起来?看了半截还没有激动人心的场面,敦煌兴味索然,坐在椅 子上就睡着了?等他猛然醒来,碟片已经放完了? 此刻凌晨两点半?他把电视和影碟机关上,感到腰酸背疼和冷?旷夏蜷缩在床 的另一边像只猫,呼噜声没了,被子跟着呼吸起伏?敦煌想,随他去了,从背包里 找出皱巴巴的呢子大衣,谨慎地躺倒在那张双人床上,把身子蜷得像一条狗?大衣 拉过头顶,世界黑下来?他的夜终于来到了,他想挠挠下巴上的一个痒处,手伸到 一半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