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刘芳芳到财务科领钱,是一张十五万元的活期存单。出纳让她在旁边签个字。 刘芳芳签了,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了,将自己的名字签得歪歪斜斜。 她本想到马副总那里去打个招呼,想想还是算了,人家钱都给了,又何必让他 难堪?她想起前几天那个电话,从声音便能听出,这个人彻底崩溃了,连话都说不 利落了。像是被人抽去筋的虾,软了。 刘芳芳到银行把活期存成定期,兴冲冲地回到家。孟爱军已经摆好了几盘熟菜, 又炒了个新鲜的西兰花,红红绿绿一桌子,再开瓶红酒,满满地倒了两杯。 “干杯!”孟爱军举起酒,笑道,“他娘的,总算要到钱了。” “是啊,”刘芳芳把酒杯跟他碰了碰,一饮而尽,“像做梦一样。” 孟爱军说:“这就叫苦尽甘来。只要坚持到底,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八年抗战 都胜利了,我们还怕什么?” 刘芳芳笑了笑,“想想也是巧,他怎么就会得那种病呢?” “那还用说,肯定是玩女人的时候不当心,安全措施没有做好。”孟爱军嘻嘻 笑道。 刘芳芳摇摇头,“这种男人真不是东西,在外面搞七捻三,弄出病来也活该!” 孟爱军又倒了酒,说:“也不光是男人,女人乱搞也有的是。” 刘芳芳瞥见他的神情,明白他在说他老婆。不晓得该怎么答腔,便举起酒杯, 说:“这次多亏你了,没有你天天载着我跑来跑去,我也要不到这笔钱。” 孟爱军挥了挥手:“小意思。你跟我客气啥?” 刘芳芳又道:“过两天我请你吃饭,吃川菜——让你家小王也来。” 孟爱军嘿地一声:“她会来才怪。外面有的是人请她吃饭,她都忙不过来了, 鲍鱼龙虾顿顿有,她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种饭?” 他说着,又在自己杯子里倒满酒,一口干了。刘芳芳连忙岔开话题:“这个— —想想也真好笑,我还担心那小姑娘来抓我的把柄,结果反而是抓到了马副总的把 柄。要不是时时刻刻提防着她,我也想不到这个办法。” 孟爱军说:“所以说呀,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不是有句话叫‘塞翁失 马,焉知非福’嘛。她上门来讨钱,把你烦个半死,可到头来,你还是受了她的启 发。你以为她是个霉照星,其实人家倒是个小福星。嘿。” 刘芳芳叹道:“她是个小人精,我搞不过她。” 孟爱军一笑,说:“你也是个人精,那个姓马的搞不过你——我也搞不过你。” 他说完便看着她。刘芳芳看见他的眼神,心里一动,别过头去。 孟爱军放下酒杯,站起来,在她身边坐下。刘芳芳正要让开,被他按住了。孟 爱军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刘芳芳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轻声说:“你不要这个 样子。”孟爱军不说话,将嘴凑近她的耳朵,呵了口气。刘芳芳身上汗毛顿时便起 来了,麻麻痒痒的,一种异样的感觉。身子渐渐便软了。说不出话来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俩人的胆子都变得很大,几乎没有什么铺垫,便齐齐地 滚到床上去了。脱衣服的动作很粗野,俩人都有些迫不及待。衬衫、裙子、背心、 内裤、文胸,扔了一地。 刘芳芳看到床头柜上那只闹钟,指着下午四点三刻。她一边喘气,一边想,完 事后要快点去学校接葛小江。家里的纯净水喝完了,要再叫一桶,免得儿子回来没 水喝。还有,脏衣服堆在脸盆里没洗,也要抓紧洗掉。她奇怪自己在这种时候,居 然还能想到那么多。她感到全身百骸里像是有股气在上蹿下跳,不安定得很。也许 是这阵子老在斗智斗勇的缘故,她发现自己真的跟以前不同了。葛大海在的时候, 她是很少动脑子的,动作也总是慢半拍。现在,家里的担子落到她一个人身上,背 不动也要背,都是逼出来的。电视剧里那些人常说什么“挫折使人成长”,她以前 是当笑话听的,现在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孟爱军的手,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移动。刘芳芳嘤咛了一声,像是给了他某种 鼓励,他整个人,便翻到她身上去了。他身上的肌肉很结实,一块一块的。刘芳芳 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孟爱军在床上的表现比看上去要文雅。他还是有些怜香惜玉 的。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压疼她的头发。 刘芳芳从孟爱军家里走出来,轻手轻脚地,上了楼,看见王琴站在自家门口, 似笑非笑的。刘芳芳愣了愣,有些心虚。王琴把黑框眼镜往上推去,对她一笑。 “阿姨,刚才你在二楼啊?” 刘芳芳嗯了一声,她本想说“关你什么事”,忍住了没说。 “阿姨,你在二楼做什么?”她又问。 刘芳芳惊诧地看她一眼,“你——和朋友商量点事。怎么,有事吗?” 王琴微笑着摇头,“没事。” 刘芳芳拿钥匙开门。王琴在一旁看着她,忽道:“阿姨,我要学费。” 刘芳芳手一抖,钥匙落在地上。王琴帮她捡起来,同时压低了声音:“阿姨, 我晓得你和二楼那个叔叔的事情。那天晚上,他亲你的嘴了。今天——就是刚才, 你们两个睡觉了。” 她这么平静地说来,刘芳芳倒脸红了。 “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刚才在门口听到了——声音很响的。”王琴道。 刘芳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就不怕难为情?” “我不怕难为情,”王琴一字一句地道,“我只要学费。” 刘芳芳惊恐万分地看着她。内心深处,好像也不觉得很意外,似是早料到会有 这么一天。她要是不这样做,反倒是奇怪了。她是怎么样的人,刘芳芳又不是现在 才晓得。她本来就比她厉害得多。连刘芳芳都把钱讨来了,她又怎么会落空呢,于 情于理都该是这样,她还是她的师傅呢——王琴脸上新长了几颗雀斑,秋天干燥, 两颊边有些脱皮。她浅浅笑着,脸上始终是一副乖巧的神情。任谁见了她,都会说 这是个懂事的小姑娘。 王琴终于走了。揣着刘芳芳给她的三千块钱学费,走了。孟爱军说:到底还是 让她拿到钱了。刘芳芳嘿了一声,不说话。 深秋过后是初冬,元旦过去不到一个月,接着便是过年。没几天,寒假就结束 了。春暖花开,树上冒出新绿,鸟儿在枝头叫个不停。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 三月里的一个周末,王琴又来到刘芳芳家里。她穿一件大红色的滑雪衫,头发 剪短了,马尾辫成了齐耳短发——她请刘芳芳去开家长会。 刘芳芳想不通了。她说:“你这人真是会出花样,我又不是你家长。” 葛小江坐在一旁,手托下巴朝王琴看,也很是不解。他说:“你们老师肯定不 会答应的。我们班上次开家长会,有个同学叫他表姐来开家长会,结果都给老师骂 了。我妈要是去,你们老师会生气的。” 王琴摇头,说:“我爸爸身体不好,从来都不开家长会的。老师说,平常没关 系,可现在是毕业班,最好还是让家长参加一下。我爸爸整天躺在床上,连走路的 力气都没有。我想来想去,只有求阿姨你了。” 刘芳芳问:“你家里就没有别的亲戚了?” 王琴有些伤感地说:“有一个叔叔,可是他从来不管我们。连我爸爸住院都没 来看过。我读小学的时候去问他借钱,他拿扫把赶我出门。他很没有良心的——他 连阿姨你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刘芳芳哼了一声:“你少拍我马屁。我跟你讲,我这个人不大会说话,学习上 的事情也不大懂的。我连我儿子的家长会都没怎么去过。” 王琴忙道:“没关系的,就是去听听,不用说话。阿姨你是个好人,你就帮帮 我吧。”她伸手去扯刘芳芳的衣角。刘芳芳眉头一皱,让开了。 葛小江朝妈妈看,道:“妈你就去吧,帮帮人家。” 刘芳芳想了想,问她:“哪一天,几点钟?” “谢谢阿姨!”王琴高兴地道。 开家长会那天,刘芳芳故意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刻钟。她对这个小姑娘是有点恨 意的,想,让你急一急也好。找到初三(三)班,见王琴在门口不停地张望。刘芳 芳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王琴迎上来,说:阿姨,进去吧,已经开始了。 刘芳芳嗯了一声,走进去,见里面坐满了家长。她在后面挑了个空位坐下。班 主任老师先说了学校对毕业班的一些部署,又对家长们提了几点配合的要求,接着, 把模拟考试的情况说了,表扬了考得比较好的几位同学,还有就是进步较大的一些 同学。刘芳芳听到王琴的名字,考了全班第三,便有些惊讶,想这小姑娘读书倒是 不错。又想到葛小江,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家长会进行到一半,班主任老师忽道:“请问,哪位是王琴的家长?” 刘芳芳一愣。老师又说:“——就是助养王琴的那位好心人。” 刘芳芳只好举了举手。老师见到她,立即激动地道:“您来了,见到您真是太 好了——各位家长,请允许我在这里向你们介绍刘芳芳女士,一位少有的好心人— —王琴,你来你来。”老师说着朝窗外的王琴招了招手。 王琴走进教室,手捧着一束鲜花,来到刘芳芳面前。 “阿姨。谢谢你!”她把花递给刘芳芳。 刘芳芳从没碰到过这种阵势,不自觉地站起来,接过花。周围立刻响起一阵热 烈的掌声。王琴眼里闪着光,忽地一把将刘芳芳抱住——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刘芳芳猝不及防地,吓了一大跳,背上顿时起了(又鸟)皮疙瘩。 王琴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对刘芳芳道:“阿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 么,再多的话,也不能够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之情。真的,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能遇到你,我想这真的是缘分。我妈妈老早就没有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妈妈,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回报你的恩情!” 周围又是一阵掌声,比刚才还要热烈。 刘芳芳被她这番话说得眼圈有些红了,她这才明白王琴让她来开家长会的意思, 不禁也有些感动了。这个小姑娘!她朝王琴点点头,微笑着。 这时,班主任老师也道:“刘芳芳女士虽然家境普通,丈夫又刚去世,一个人 带着孩子,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她依然决定助养王琴——这是多么伟大的人格, 多么高贵的品质啊!”班主任老师是教语文的,讲起话来抑扬顿挫,像在朗诵课文。 刘芳芳给她说得身上一阵阵发麻。 “刘芳芳女士,请你给大家说几句话吧。”老师说。 刘芳芳一惊,随即连连摇手:“我、我不行——这个,我不会说话——” “说两句吧,随便什么都可以。”老师殷切地说。 王琴挽着她,走到台上。刘芳芳朝下望去,家长们一个个都看着自己。她脸一 红,说道:“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她手心里全是汗,“我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 年纪轻轻,这个,学习又这么好,要是不读下去就太可惜了——这个,我也是有小 孩的人,要是我的小孩不能读书,我肯定会伤心死的,所以——我就把学费给她了。” “说得太好了!”班主任老师带头鼓掌。家长们也跟着鼓掌。 刘芳芳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座位。这时,她听到王琴脆生生的声音:“阿姨 对我说了,她要继续负责我高中的学费,直到上大学为止。” 刘芳芳浑身一震,霍地朝她看,像是看一个外星人。 王琴也微笑地看着她。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久久不息。 王琴送刘芳芳到车站。刘芳芳一句话也不说,噔噔噔走在前面,王琴在后面紧 紧跟着。俩人竞走似的,转眼便到了车站。刘芳芳在长椅上坐下。王琴也在一旁坐 下。刘芳芳看也不看她,板着脸,眼睛盯着车来的方向。 王琴看看她,说:“阿姨。” 刘芳芳没理她,身体动也不动。 王琴又叫了声:“阿姨。” 刘芳芳还是一动不动。 王琴叹了口气,忽道:“其实我晓得,我这个人讨厌得很。” 刘芳芳嘴巴一动,忍住了没说。 王琴说下去:“要是换成我,有个陌生人问我要钱,我肯定不会理睬她。阿姨 你是个好人,如果你不是好人,我也不会这么缠着你。” 刘芳芳听了,哼道:“是呀,你也晓得你是在欺负我。” 王琴摇头,说:“我不是欺负你——我跟你讲,我实在是没办法。我要考大学, 将来找个好工作赚大钱,把我爸爸的病治好。等我赚了钱,我一定会把学费还给你 的。真的,我保证不骗你。” 刘芳芳嘿地一声:“我也不管你是不是骗我,反正我是不会再理睬你了——我 老实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你们老师说得那么伟大,我实在给你逼得吃 不消了,才把钱给你的。这三千块钱已经要了我的老命了,我心疼得几个晚上都睡 不着觉,你晓不晓得?嘿,要我再拿钱出来,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王琴不作声,低头摆弄衣角。 “那,我写借条给你好不好?”她轻声道。 刘芳芳皱眉道:“写借条也不行——真是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一定 要缠着我呢,你有这个精力,去找市长要钱啊,或者找那些董事长总经理,他们有 的是钱——你何苦一定要难为我这种穷光蛋呢,你饶了我好不好?” 刘芳芳说到这里,又气又恨:“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欺负我,对吧?” 王琴使劲地摇了摇头。 刘芳芳朝她看看,叹了口气,换了个坐姿,不自觉地把手指伸进长椅上的小洞 里。王琴去拽她的袖管。刘芳芳甩开了,心想,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讨厌。 一会儿,车子来了,刘芳芳忙不迭地要站起来,谁料手指嵌在小洞里,竟然拔 不出来。她使劲一拔,手指被钢边磨得生疼生疼,反而嵌得更深了。 刘芳芳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开走。王琴说:“阿姨,你别动,越动越疼。”刘芳 芳急道:“不动怎么办,一直嵌着啊?”王琴低下(禁止)子,看了看,说:“洞 口太窄,不可能拔出来的,只有打110 了。” 刘芳芳坐在长椅上,手指嵌在小洞里。额头上都是汗。旁边经过的人见了,都 朝她看一一眼,再看一眼,然后笑笑。刘芳芳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动,生怕嵌得更 深。一会儿,王琴打完电话回来,说:“救援的人已经出来了,半小时就能到。” 刘芳芳皱着眉头,坐着。王琴问她:“阿姨你肚子饿不饿?”刘芳芳摇摇头。 王琴又问:“渴不渴?”刘芳芳是有些渴了,便不说话。王琴从书包里拿出一罐可 乐,打开递到刘芳芳手里。 刘芳芳喝了一口,说:“谢谢你。” 王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用谢——这还是上次你给我喝的,我一直不 舍得喝,留着。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绢,给刘芳芳擦拭额头上的汗。刘芳芳下意识地一让, 她扑了空。刘芳芳朝她看,掩饰道:“这个——我脸上脏。” 王琴笑道:“脏所以才要擦呀。不过阿姨你的脸一点也不脏——皮肤这么好, 又白又嫩,像刚做好的豆腐。” 刘芳芳嘿地一声:“你就是把我说成了一枝花,我也不会理睬你的。我自己的 皮肤自己晓得,这把年纪了,脸上全是雀斑,又粗糙,拿砂皮也砂不平了。” 王琴又是一笑:“阿姨你讲话真是风趣。” 刘芳芳瞟她一眼:“我讲话风趣吗——你这个小姑娘啊,说得好听点,叫门槛 精:说得难听点,就是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话都讲得出。你啊,要是 走正路还没什么,万一哪天交了坏朋友轧了坏道,到歪路上去了,那就真的事情大 了,不可收拾了。” 王琴笑笑,看着刘芳芳手里的可乐,忽道:“阿姨,可乐好喝吗?” 刘芳芳一愣:“怎么,你没喝过?” 王琴说:“以前喝过一次,都忘了什么味道了。” 刘芳芳瞥见她滑雪衫袖口的两个补丁,缝得很粗糙,应该是她自己缝的。式样 也旧,下摆只到腰间,露出里面的毛衣来,很不合身,大约穿了很久了。刘芳芳看 着,想到这女孩虽然举动令人生厌,但实在也有些可怜。 “这个,”刘芳芳沉吟着,道,“有机会我送你一箱可乐。” 王琴听了,忙道:“我不要可乐,你折成现金给我好了。” 刘芳芳觉得这话很不顺耳,摇头道:“我只送可乐,现金不送。” 王琴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白开水也蛮好,解渴。” 救援人员终于到了。他们拿电锯把长凳从旁边锯开,一点点到小孔那里。“吱 嘎”一声,小孔裂了个口子。刘芳芳的手指自由了。她活动了两下,手指有些麻木。 救援人员说:“这种长凳不灵光,隔三差五就要出状况,上个礼拜差点把一个老头 的手指拗断,老早就该换掉了。现在这样,你们麻烦,我们也麻烦。” 刘芳芳看着手指上瘀青一块,苦笑了一下。 一会儿,公共汽车来了。王琴朝刘芳芳看,眼睛眨啊眨的,嘴巴一扁,竟似要 落下泪来。刘芳芳只当没看见,心想:你就装吧装吧,我要是再理你,就真是傻子 了。王琴道:“阿姨再见!”刘芳芳正要说“再见”,心想“再见”又有什么好处, 还是不见为妙,便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刘芳芳上了车,挑了个位子坐下,见王琴 在下面朝自己挥手,便也朝她挥了挥手。 车子缓缓开动,刘芳芳瞥见王琴瘦小的身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越来越小, 渐渐地成了一个黑点——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直愣愣地站着,梳个马尾, 背着书包,开口就是要钱,可真把刘芳芳吓坏了。时间过得实在是快啊,不觉已过 了半年了。回想那些日子,当时恨得牙根发痒,现在再想想,一幕一幕,竟又有些 滑稽。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呢。刘芳芳想,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怯怯 地跟在大人后面,见了陌生人便把头缩回去,连个屁也不敢放。时代变了,人也变 了。变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了。不是还有句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一代总比 一代强。这么想着,不禁又生出些感慨来。 车到半途,上来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座位全满了,老头只有站着。刘芳芳原 先想给他让座的,屁股都抬起来了,见周围人都无动于衷,便又继续坐着。眼睛直 视前方,再也不看那老头一眼。 刘芳芳在那一刻发现——自己比以前心肠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