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太阳临堂,贵人招升,接下来易得国印贵人、太极贵人青睐,有众多吉星捧 照,故运势畅旺。要注意人际关系,不可趾高气扬。要低调处事,低调做人,要有 气量,要听得进话,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否则适得其反。” 这是乐医生后来收到的本命年短信,从药方被揭露那天起,不,是从马勃教导 他的那天起,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看这些短信了。这些短信字字凿凿,但终究救不了 他的事,他也没能力补防,他的运势在反复的提示中只顾下滑,他已经对它不屑一 顾了。他嘱咐自己坚决不看,看看狗生(奇怪,他怎么会说出这么粗俗的话,他是 被气疯了)。这一条是他在无意中翻出来的,也许被他压了好久了,也不知从哪里 说起,说的什么废话,他苦笑了一下,鄙夷地说,都是无稽之谈。 打开了本命年短信,组织部的电话也跟了进来。乐医生当时正在看病,放下病 人,接了。他问,有什么事吗?组织部说,有关你的事,你来一下。他说,我这儿 有病人脱不了身。组织部说,病人你安排一下嘛,叫她们改日再来。他说,我不想 去,还去干吗?组织部说,我们分管的副部长找你,你还是来吧。他说,分管的正 部长找我也没用,我不想这件事了。乐医生想起马勃说的尊严,他说,我就看我的 妇科好了,你们也别费心了。他觉得自己和组织部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他还顾忌什 么。他想想自己前面也真是邪了门了,怎么就想起去走仕途,仕途有什么好,光是 被人家戳来戳去,他就觉得别扭。以往在任何场合,他都是以专家和名人的身份被 人推崇,被人敬仰的,自从和仕途挂上了钩,就等于和问题挂上了钩,被询问和调 查困扰着,感觉真不好。人要是想开了,境界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既然不去,组织部也没有办法,就把最近的调查情况反馈给他。说起调查,乐 医生的脑子里立刻翻飞起许多景象:组织部的车风尘仆仆地呼啸在调查的路上,监 察室的人夹着包在一些部门进进出出。本地已摆不平这些事了,他们去的都是些权 威的地方。黄尘弥漫,人颠得头昏脑涨。他们到过他学习过的江苏,到过他访问实 习过的北京,到过最高的中医研究机构……组织部告诉他:1.干部公示有人反映意 见是正常的,有人多一点,有人少一点,但你算多的;2.调查举报是我们工作的一 个程序,我们要给举报者一个交代,也要对被举报者负责;3.语录的事就过去了, 我们不会上纲上线;4.药方我们也走访了一些专家,药方没有错,病人怀孕是个特 例,脉象没上来也是因人而异,七剂先开三剂说明有所斟酌,已在观察,已在防范, 不是心里没底……乐医生没等组织部的人说完,在心里长叹一声,组织英明啊! 接下来是组织部对乐医生的忠告:给你提意见是对你爱护,说明大家对你有期 待,希望你好,大家是把你当成了领导,才对你有较高的要求,你要是普通群众, 人家才懒得给你提呢,希望你戒骄戒躁,不要去追究谁提了意见,要宽宏大量,要 听得进不同的意见,团结大家共同把事情做好。 乐医生没等组织部的人讲完就咯咯地笑了出来,引得身旁的女病人也乐了,说, 乐医生在接女朋友的电话吧。乐医生朝病人摆摆手,低下头捂住嘴,强忍着把笑咽 进了喉咙里。他不是高兴他的事已经解禁,他是惊叹组织部的忠告居然和本命年短 信一模一样,起码也是惊人的相似,甚至连口气都很像。 但是,乐医生已经对这些毫无兴趣了。 那个本命年短信还坚持着来,倒是挺讲信用的,订的是一年,它就把一年发满。 就像前面说的,像长了眼睛似的,乐医生的仕途告一段落了,它也就不再提仕途了。 提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什么工作得心应手啦,什么从商宜守不宜攻啦,谨防 在异性身上擦出火花啦,适时的请客会让人缘更佳啦等等,放之四海而皆准,就和 没说一个样。但有一点是对的,说的都是文事,没有说拉板车要注意腰啊,出海打 鱼要看天啊之类。 总之,本命年短信,乐医生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会经常地反刍出来嚼嚼。现 在可不是当“向导”用了,而是当故事讲了。那天去请教马勃的时候,他也把短信 讲给马勃听,他讲得一环一扣,环环相扣,有因有果,因果分明。马勃吃惊地说, 我们这些文盲信信还差不多,因为我们没有其他的指点来源,你一个科学家怎么也 信这个?乐医生不好意思,自嘲地说,我不是也没有门路吗?我不是也无助和无奈 吗?马勃说,你也病急乱投医啊。乐医生说,我不是乱投医,而是无意中发现一个 导医的。马勃说,真有你说的这么准吗?乐医生说,我也解释不了。马勃沉吟片刻, 说,会不会是你身边的人干的?乐医生狐疑起来,说,不会吧?马勃说,那怎么会 说得这么准呢?是不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你?玩弄你,恶搞你,搞得你晕头转 向,疲于招架。乐医生不相信,说,我身边的人哪有这等本事?马勃反问,他们的 本事你都一清二楚?乐医生哑然。 那么,马勃说的这些玩弄和恶搞的人是谁呢?谁有条件这么做?谁有动机这么 做?乐医生又想到了“敌人”,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周围。马勃说,我再乱 说一句,你多问几个假如试试?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之心不可无?乐医生就顺 着马勃的思路,脑子里蹦出无数个假如:假如是乌钢,他要搞他的理由是很多的, 他原来是中医内科主任,现在是医政科科长,他要上一个台阶也未尝不可;假如是 白汤,他也有搞他的理由,他有他的嫉妒,他练健美把性欲给练没了,他没有能力 接近女人了,那么,他会不会嫉妒轻而易举能接近女人的人呢;假如是阿卡,他搞 他也是有理由的,他收藏假人,钟情于假人,对真人没有感情,他厌恶老婆,他厌 恶有着广泛人缘的他,他和他虽然没有精神和物质上的过节,但假如柯依娜是他的 老婆呢?他心里还能像收藏一样装得下吗?他还会无动于衷吗?他肯定不允许他在 他老婆身上做学问的!再说,他们都有接触乐医生的机会,都有拿捏材料的机会, 又都懂得中医和药理,都知道深浅和利害…… 乐医生想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淋。 还有,抑或这“敌人”就是乐医生自己呢,是他自己心里生出了“敌人”,这 个“敌人”就是虚荣、贪婪、不安分、不平和,于是,“敌人”就像败坏的细胞, 在他心里恶性繁殖,蚕食着他正常的精神和肌体…… 现在,乐医生已经走马上任,就像前面说的,该怎样还是怎样。但说句老实话, 他一点也不振奋,一点也不上心,没有一点翻过身来的得意,反而觉得灰溜溜的。 学习开会,要他去坐一坐的,他就带了个躯壳去,坐无聊了,顾自就瞌睡起来;班 子商量事情,他都没有意见,哈哈的应付,真的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过, 妇科他还是要看的,这是他的生命,他把自己每天安排一个半天,美其名曰:专业 不能荒疏。看看熟悉的病人,摸摸各种各样的脉象,偶尔也开句玩笑,当然不是 “顶到痛不痛”这样的直白。穿衣、毛笔字、做记录,还和以前一样讲究,这是不 能丢的。碰到柯依娜之类的病人,他还会很高兴,不过会稍许谨慎一点。更多的时 候,他会想起退休,真奇怪,他以前从没有想过退休,觉得它离自己很远,现在却 巴不得退休马上到来。甚至都渴望自己走路时被汽车刮擦一下,把他的腿稍稍的弄 个骨裂,不要弄断,他好名正言顺地在家里待着。这样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