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就这样,小麦出现在了“天上白宫”小区。小麦长得很漂亮,名字却起得让人 有些不能理解,怎么就叫了小麦?因为她的父亲是老农大毕业生,搞了一辈子小麦 研究,女儿生下来,他便给女儿取名小麦。但这名字细想想也不难听,还有几分民 间的丰盈感在里边。小麦从农大毕业后几乎天天都在找事,但天天都在碰壁,现在 找事真难,找一份儿月薪一千左右的工作尤其难。这让小麦有些埋怨自己的父亲, 给自己取了这样的名字倒也罢,考大学的时候为什么非让自己报考农大,这下好, 因为是农大毕业生,她现在连工作都找不到。和她一起碰壁的还有另外两个农大的 男同学。他们三个,怎么说,一直在找工作,但一直都找不到,他们在这个夏天合 计好了,不能再那么到处乱跑着找工作了,他们的意见是:先开个宠物店挣点儿钱 再说。于是,他们开宠物店了,店就开在西外门,在“天上白宫”的东边,面对着 植物园,门脸儿极小,因为店小,所以店里边就显得特别的拥挤,一进店门左手是 红色的金属货架,架上是各种的一袋一袋的猫粮狗粮,还有各种的花花绿绿的宠物 玩具,右手这边还是各种的宠物用具和猫狗小屋,还有各种的塑料猫食盆狗食盆, 还有各种携带宠物出远门儿的笼子。店面里边还有间小屋。除去这些,当然还有猫 和狗,猫有波斯猫,白的,眼睛呢,灰蓝。还有西马拉雅塌鼻子长毛猫,鼻子和眼 睛还有嘴都已经耸到了一处,好像闻到了什么不该闻的东西,在那里痛苦着。狗是 两条巧克力色的腊肠狗,还有一条不谙世事的小狼狗,见人就活蹦乱跳。他们三个 中的老大刘连群和老二王大帝现在天天都守在店里,宠物店来钱不多,辛辛苦苦做 一个月一个人也只有几百块钱的收入。但杂事特别多,买猫粮狗粮的,或者是抱着 宠物来打针的,总是有人不停地进进出出。王大帝说这种日子也不错,不游手好闲 了,“要这么干一辈子,人也没什么渴望了。”王大帝的父亲,怎么说,也是农科 所的,也是老农大毕业生,他给儿子取的名字原是叫“王大地”,意思不说也不难 让人明白,搞农科的哪个不爱大地,但后来这个名字给他儿子改掉,只改了一个字 ——“地”,把“地”改成了“帝”。王大帝现在是情绪特别低沉,低沉到什么程 度,低沉到他说自己连一点点渴望都没有了。刘连群马上放下他那个硕大无比的大 水杯说你说谁?你说谁没渴望?“我现在是太渴望女人和钱了。”刘连群长得高大 漂亮,当着小麦的面什么话都敢说。他们关系太好了,好到了什么地步?好到了他 们之间像是没了性别,包括刘连群那年在学校和一个女孩儿有了,还都是让小麦带 着去小诊所偷偷做掉。三个人关系是太好了,好到王大帝都敢开玩笑对小麦笑嘻嘻 说我真是特别想跟你上床,“但咱们太好了,所以即使上床,我想我都很难搞得轰 轰烈烈!”小麦笑着把一把黑瓜子儿打在王大帝的脸上。王大帝把身子缩起,笑嘻 嘻从领口里往外一粒一粒掏瓜子儿,一边掏一边说,“别别别,别别别,这里,这 里,有一粒,已经掉到我这里了啦——” 前几天,他们的宠物店里有了情况,就是那个中年女人,说要给小麦介绍事做。 那个中年女人,常到他们这儿来买狗粮,她这天把小麦看来看去,说好啦,就是你。 什么意思呢?小麦说,这中年女人说有一份好工作,我看你最合适,但我得先跟张 老板说说看。这个中年女人,胖乎乎地,来了就特别爱和刘连群说话,眉眼都在刘 连群的身上,还总是胖乎乎地坐在刘连群身边不走,宠物店里味道很难闻,“你怎 么也不嫌难闻?”王大帝说这地方又不是咖啡厅。这中年女人胖乎乎地说没什么吧? 说她早习惯了。她照顾小狗又不是一天两天。她说她主人家的狗是斑点,不是黑斑 点也不是棕色斑点儿,“是蓝斑点。”蓝斑点儿?刘连群看看王大帝,说有蓝斑点 儿吗?还没听说过有蓝斑点儿?这中年女人,买了狗粮,总是再说一会儿话,然后 才走,下了宠物店外边的台阶,过了马路,站在马路对面还朝这边摆手,好像是, 专门和刘连群摆手。王大帝摆手的时候她一点点反应都没有。 “有情况了。”王大帝笑嘻嘻地捅捅刘连群,“这下子,就看你愿上不愿上了。” 刘连群想想,说就她?就她这种岁数?他妈的,也上?王大帝说你都多长时间了? 还挑三拣四?“洗浴中心,他妈的。”王大帝一脸坏坏地笑,说那都是二月的事了。 王大帝和刘连群说话的时候小麦就在跟前,小麦说好家伙!洗浴中心的你们也碰? 王大帝笑嘻嘻说又不是赤膊上阵,“有超薄橡胶雨衣。”说到雨衣,这时候外边恰 好下雨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很大的雨点顷刻间打得玻璃“刷刷”响。小麦一跳 一跳扬着手出去,她把那盆总是在开花的杜鹃搬了进来,那盆杜鹃总是在开花,但 雨水一旦落到花心里去,花就会很快变黑。因为下雨,可以看到有很多人这时已经 躲到了植物园门口的蛋糕店里,蛋糕店在花园的南边,植物园的北边还有一家渔具 店,这两家小店总是挤着许多人,现在的人就更多,都缩缩地挤在一起避雨,都缩 缩地望着天,都缩缩地等着雨停。雨下得很大,夏天的雨从来都是这样,像突然发 了脾气。因为下雨,刘连群和王大帝手忙脚乱地把关宠物的笼子都放到露天里去, 让雨水替他们无偿清洗粘在上边的狗屎猫尿。从笼子里给放出来的狗狗猫猫都一下 子给赶到了里边的小屋,小屋里顿时一片沸沸的,猫猫狗狗各自扯了嗓子乱叫。搬 完东西,三个人又坐在那里,刘连群忽然又说:“我其实很想上她,只是上,上完 了各走各的。”这时候看着外边的王大帝突然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对 面那辆搬家公司蓝色的大车,因为下雨,车上的搬运工真是会节省,这时候都脱光 了,在往身上打肥皂,这里,那里,头上,脚上,满身都是白花花的肥皂,“他们 在雨里洗澡呢。”刘连群忽然站起来说咱们也脱光了,“也到雨里给小狗洗一洗。” 说着他已经在那里脱衣服了,他脱了衣服,把衣服甩到了一边,身上只剩下一个白 色的小裤头。王大帝嘻嘻哈哈也把衣服脱了,王大帝穿的是一条平脚条纹短裤。他 们俩光着身子,把那两只小腊肠狗从小屋里喊了出来,小狗一开始还不愿出去,对 面的人马上喝起彩来,他们朝这边看,看刘连群和王大帝在宠物店门口的遮雨板下 给两只小狗打肥皂,肥皂把两只小狗打得白乎乎的,打完了肥皂,刘连群和王大帝 把两只小腊肠拖到了雨里,可就在这时候雨突然又停了,是戛然而止,雨忽然转移 到别处去了,随了雷声。刘连群和王大帝都赤裸着,望着天,两只小腊肠狗身上都 是肥皂,它们都有些怒了,不停地把头甩来甩去。对面的人,望着这边,张着嘴, 有人在笑。 “他妈的,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刘连群拿着他那块琥珀色的肥皂抬头看着天,突然,打了个喷嚏。 小麦早在店里笑得前仰后合,在里边敲敲玻璃,不知在说什么。 雨虽然停了,但宠物店旁边的落水管还在“哗哗哗哗”地倾泻着,还不小,刘 连群和王大帝把小狗在那边冲了,又把自己的脚冲了冲。这时候雨却又重新下了起 来,街道上的人又都马上缩缩地聚到了对面的商店门口。这时候,那个中年女人不 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打着一把小伞,一把花花绿绿的小伞,她一边收伞一边退 着从外边进到宠物店里来,说:“看看这雨,看看这雨。”一边又对外边的刘连群 说,“喂,你怎么,好家伙!只穿一条短裤?”“我也只穿一条短裤啊。”王大帝 把两条腿一抬一抬,笑嘻嘻地说你难道只看到他看不见我?“你和他不一样。”中 年女人说你比小刘胖。王大帝用两手掐掐腰扭扭屁股说我不胖吧,我是结实。“我 实在是太结实了,结实得我自己都受不了啦。”王大帝笑嘻嘻地说。“不跟你开玩 笑了。”这个中年女人说她还有正经事,她转过身,对小麦说:十点钟,十点钟你 必须马上去一趟“天上白宫”。她说她刚刚接到张老板的手机电话,他今天有时间。 “十点钟,你马上去,你有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