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祥生没想到自己在四十五岁时又变成了一个少年。 他在单位搜寻黎亚非的身影,她总是在人群中间,但如今她的安静沉着不再令 她隐形,而是变成一座山,或者一泓湖水,一团雾。他沉浸在自己的感觉里,也惊 异于自己的感觉。 外出时,如果吴强不在,他们会一起过夜。黎亚非总是要求他把灯全都关掉, 她的身材很好,但总是试图用衣物、被子之类的东西遮挡住自己。 她的羞怯让他感到好笑,“你是医生啊。”他说。 “这会儿不是。”她强调。 周祥生有许多年没有和女人一起睡觉的经验了。他的老婆十年前就成了别人的 老婆,他们偶尔会因为孩子的事情见个面,曾经,她的脸让他厌恶到不能正视,但 时间长了,他们变得心平气和,甚至开开玩笑。 “谈上恋爱了?”最近一次见面时,她打量着他问。 他不明白她打哪儿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看上去容光焕发。”她说,“你没当上院长,那就肯定是有艳遇了。” “我经常有艳遇。”他说。 “这次有些不一样。”她说。 确实有些不一样。他以前最怕女人纠缠,但却对跟黎亚非一起过夜有着强烈的 期待,他们朝一个方向微蜷着身体,像两把扣在一起的勺子,她的头发软滑如丝缎, 散发着洗发水的味道,比任何催眠的药物更有效用。 “今天,我跟他办完手续了。”有一天夜里,他快要入睡时,黎亚非轻声说道。 他的睡意像受惊的鸟飞走了。 黎亚非却很快睡着了。她的身体非常松弛,像一个浆汁饱满的果实偎在他的怀 里。 有一次他们出门,赶上了一场春雪,雪花很大,白花花地飘下来,落到地上很 快就化掉。天气是下雪天特有的温暖,但地面上化掉的雪水又把冷凉之气返上来, “一半是冬,一半是春。”有人说。 “外面是冬,里面是春。”有人补充说。 周祥生和黎亚非上午做完手术,中午吃了饭开车回家,雪一直没停,雪片似乎 变得更大了,棉朵似的飘下来。在到达高速公路路口之前,有一段从两山之间通过 的二级公路,公路两边的田野把雪留住了,白花花的一片,在黄昏变得黯淡的光线 中,车子仿佛从一望无际的奶油中间穿行。 黎亚非突然把车停了下来。 周祥生往外看,车灯照射处,雪花棉絮似的飘飞着。 “怎么了?”他问她。 “让它们先过去。”她说。 周祥生往外看了看,除了雪花,看不见别的。黎亚非指了指车灯射程的边际线 处,他定睛看去,发现路中间,一只动物支着身子,正向他们凝视着。 “——好像是黄鼠狼。”黎亚非说。 他们对峙着,黎亚非向黄鼠狼挥了挥手,周祥生笑了,低声说:“它哪能看得 见!” 又过了一会儿,黄鼠狼似乎确定了他们不会突然碾轧过来,便又迈步往前走, 它的后面,跟着另外四只,它们保持着相隔一米的距离,一个接一个通过公路。 他们屏息凝神看着它们过去,又待了十分钟,确信不再有要通过的黄鼠狼了, 黎亚非才接着往前开。 周祥生激动不已,他兴奋地转向黎亚非,想说点儿什么,一时却又不知如何说 起。黎亚非侧脸的弧线,是那么精巧优美,他没问什么,她却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也从未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我们结婚吧!”周祥生说。 黎亚非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结婚吧。”周祥生又说。 黎亚非一言不发,开到高速公路路口时,她把车停到了路边。雪这时越下越大, 棉团似的罩下来,他们听得见雪团拍打车顶的啪啪声。 “我同意。”黎亚非说。